我在懸崖口等待了很久,都沒有聽到大石鼎落地的聲音傳來。
許是地下暗河的瀑流聲音太大,又或者……這是個無底洞。
我用三叔給的狼牙手電照了一下這個懸崖,接近邊際的部分十分溼滑,燈光打過去能夠看到反光,暗河有五米寬,從上游的洞子裡奔涌而來,瀑流對面,是垂直的巖壁。而兩岸則是寬闊的洞廳,電筒照過去,看不到邊際。偶爾照到幾個黑影,一閃而過,估計是些小老鼠。我心有餘悸地走回來,電筒照在岸邊,好多苔蘚,有一些小蟲子在鑽來鑽去。
三叔把手電筒接過來,笑了笑,臉卻發白,說知道他爲什麼這麼急迫了吧?
我點點頭,說曉得了,這情景,若掉下去,說不定都會在空中嚇死了。
他扶着雜毛小道站起來,說回去看看——剛纔我們掉了幾秒鐘?我說沒算,那一下子魂都沒有了,誰還有時間數數。他嘆了一口氣,說這不知道是地下幾十米,看看有沒有道路回去吧。我們沿着上游走,想着那黑黢黢的深淵,都害怕,生怕自己一腳踩空了,又滑下暗河去,便離河邊三四米,慢走。
走到上游近百米,能看到空中有一個淡黃色的口子存在。
那便是我們跌下來的地方,祭壇處。
黑暗中有翅膀的撲騰聲,飛到我近前,然後有一物被朝我甩來,我接着,很輕,是朵朵,在昏睡着。虎皮貓大人飛到雜毛小道的傷兵頭上落下,噪聒,說小道士你這個吊毛,也不好好抓住我家的小蘿莉,真的掉下去,該當何罪。它又對我說,放心,沒事,這小蘿莉過會兒就醒來。
雜毛小道捂着頭,依然還在暈,看着這隻肥鳥就一陣氣憤,說要不是你這個老鳥兒餓死鬼投胎,吃掉那墓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說一千道一萬,都是你的錯。
虎皮貓大人辯解,說屁,我不吃了這墓靈,只怕都要被陸左這個小毒物給弄死了。說來也是啊,陸左你這個小東西,倒是能夠因禍得福,多了一雙烙鐵似的手,尋常鬼物,倒也不用懼它們了。
它的嘮叨,所有人都煩了,連一直敬重它的三叔,也拱手,請它勞累一回,上去通知一下老四和周林,說我們這邊安好,暫時不用擔憂。它從雜毛小道頭上飛起來,盤旋着,說可以,剛吃飽,飛一飛,有助於消化。
這肥鸚鵡往上飛去,好高。
我看着那高高的黃色光圈,問三叔我們帶的繩索夠麼?這裡到上面,怕不得有三四十米吧?三叔用大拇指比了一下,心中默唸一番後說恐怕還要高,有56米左右。這繩子是肯定不夠長的,結在一起也不夠。我們可能要等一陣了,只有老四和周林回去叫人來援救,纔有希望。
我點頭,隨即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回去叫人,談何容易?在這個地下建築外邊的洞子口,還蹲着兩個門神呢。周林被血梟陽抱着滾了一回地板,這可跟“滾牀單”不一樣,普通人的骨頭說不定都斷了幾根,他雖強,但是好不到哪裡去;小叔更慘,靠着一點點存糧和水,平白餓了幾天,左手齊肘而斷,也不知道是怎麼弄得,但是肯定也虛弱得要命。
這樣兩個傷員,別說回去叫人啦,能不能出那個洞子,還是一個難題呢。
別又給那石桌祭壇上,增加了兩副全套的祭品。
我能想到,三叔自然也能,他臉色難看地嘆氣,說老四倒是真能找地方,厚朴、茶枳殼、木香緹……這些味藥材若想找,別的地方也是有的,可偏偏讓他找到了這裡來,平白死了這麼多條人命。
我默然,這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腦子都還沒有轉過彎來。
此時想一想,小叔的三個驢友一個嚮導,死了三個失蹤一個,我們這一趟,嚮導老薑也死了。別人我不熟,且不談,老薑,這個看着像個小老頭一樣的湖北漢子,他年紀才四十六,正是家中的頂樑柱,上有老下有小,偏偏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裡。
雖然殺死他的,是那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贛巨人、是梟陽,但其實我們,是不是也有一些責任呢?
我不敢推託,心中更加難受。
回想起贛巨人殺人的那一霎那,我就膽寒,非同類之間的殺戮,就是如此的殘忍和直接。其實,不僅僅只是贛巨人,同爲人類之間,這樣的殺戮還少麼?看看中國歷史上歷代異族入侵時的屠城典故,看看西方文明世界的販奴、剿殺印第安人……
人性中總有着最殘忍的魔鬼,也有着最善良的天使,這便是人,真實存在的人。
我呆呆地站在河邊想着,被三叔和雜毛小道的呼聲驚醒,轉過頭去,發現他們走到了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我問怎麼了?雜毛小道朝我招手,叫我過去。他聲音裡夾雜着古怪的情緒,我連忙抱着朵朵跑過去,只見他們兩個站在一個大坑的邊緣,我走到旁邊望下面看,只見那大坑許多結垢的塵土中間,全是白骨。
這些白骨,有大有小,或許是年歲太長了,多已經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化石”。
但是有的,卻又異常的清晰,特別是邊緣的地方,我看到了好幾個碩大的骷髏頭,這尺寸簡直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甚至連那梟陽,也比不上。還有幾個地方,有完整的乾屍存在,本來這個地方靠暗河,是不可能有乾屍的,然而偏偏就是,我們看過去,大吃了一驚,這並不是人類的屍體,而是之前三叔提起過的那黑鱗鮫人,因爲身體被烤炙出油脂後,被扔在了這裡。
這裡,是一個很大的墳場,燈光照過去,這樣的大坑,在黑暗中比比皆是。
這就是那個墓靈所需要鎮壓的地方麼?
三叔用手電筒繼續搜尋着,終於,我們在正南方的位置找到了一個大型的祭壇。這是一個比剛纔的祭壇還要大一圈的地方,正中間,依然是一個石鼎,四米高,長方形,上豎兩隻直耳,下有四根圓柱形鼎足,佈置幾乎一模一樣。我們走到近前,擡起腳,卻不敢踏上去。
三叔拿起羅盤,抹乾淨上面的水漬,然後念“請神開光咒”,我湊過頭去,看到黑色磁針急劇抖動。我看不懂這羅盤上指針和朝向的關係,也不明白這些字符代表什麼意思,但是看到三叔和雜毛小道的臉色都發青,我心裡就虛了,問怎麼了?雜毛小道笑,扯動着僵直的臉,說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想先聽哪個?我頓時覺得不妙,說,得還是聽好的吧。
雜毛小道指着羅盤的黑色磁針,說好消息就是,這個祭壇,哦,準確的說應該叫做紀念碑,沒有攻擊性陣法;那麼壞消息就是,這裡的怨氣,濃重得讓人害怕,黑霧裊繞,必有妖邪。三叔苦笑,說這個時候,還知道鬥嘴皮子,走,上去看看吧,或許我們能找到答案。
我們魚貫而入,上了祭壇。
這是一個地面上雕刻着六幅畫的地壇檯面。我們一一瀏覽,對着抽象的圖像和線條討論:
第一副畫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世界在一個胎腹之中;
第二副畫是羣山出現,天空環繞,林木森森,巨人出現在巍峨的高山之中;
第三副畫是兩山間的沖積平原上出現了三隻眼睛的小人,它們建立了國度,耕作、狩獵、打漁、祭祀……
第四幅畫是混沌黑暗的地底,涌現出各種恐怖,無數線條描繪的怪物;
第五幅畫是戰爭,家園毀於光與火,伏屍千里;
第六幅畫是建築祭壇,三眼小人終於戰勝了黑暗,帶翅膀者成爲王,建立了四個大鼎,鎮壓各方山巒中的黑暗陣眼。
……
雜毛小道吞嚥着口水,指着第六幅圖,說我們站在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個陣眼?這太扯了吧?神話故事麼?我默然,不說話,只是想起剛纔瀑流下那黑幽幽的無底洞,心中畏懼,不知道那裡的盡頭,到底是什麼。每一個民族都有着自己的神話傳說,統治者爲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會誇大事實,編纂出很多莫須有的東西來,使得現在我們接觸的東西並不全面,不信不行,信,全盤接收,則被愚弄。
然而,在這麼一個地方,出現這麼一個恐怖的祭壇,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這巨型的石鼎,真的是鎮壓黑暗通道的陣眼麼?
三叔手持着羅盤,蹲在大鼎的下面,說也許是真的哦,你們看,有風,而且指針顯示異常。這黑暗,或許是我們所說的靈界,這也說不定。不過,既然能夠把這些東西弄到這裡來,那麼必然就會有路,返回地面上,我們好好找,一定能找到。
這個地方很大,空曠,我和雜毛小道裝備都丟了,那就只有三叔的手電筒。我們聚在一起四處找,卻沒有什麼發現,倒是又找到一條暗河來。這個是支流,跟前邊那奔騰的暗河不能比,平緩。這支流旁邊有很多石塊,間隙裡看過去,有白色的物體。我們緊走幾步過去,原來是蛋。這蛋像嬰兒的小拳頭一樣大,密密麻麻地分佈在河岸邊和岩石上,翻過一個大石頭,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任何東西都有度,一旦多了,就會讓人覺得怪異。
我後心發麻,心中有所感,回頭看過去,那黑暗中,突然多出了星星點點的火焰,藍綠色的,看過去一片,像家鄉縣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