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是一個帶着面具、身穿緊身黑袍的男人,瞧着他那花白斑駁的頭髮,便能夠猜得出大概有五六十歲的模樣,這是我們登船以來第一次與他見面,難免要相互介紹一番,拱手問候。
對於這樣的神秘人物,我們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不過他一開始便言明,自己得過麻風病,所以臉上、皮膚十分醜惡,怕嚇倒了別人,所以還是保持距離了。他的修爲並不算高,甚至還沒有幾個掌櫃厲害,不過之所以被慈元閣閣主請過來,卻是因爲他對於真龍的瞭解。
據說此人是唐朝名相魏徵的後裔,這魏徵便是說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著名諍臣,而他據說也是一名極高明的術士,曾經親手殺過一條在洛陽河中興風作浪的龍,此事作爲民間傳說,後來還被編撰進了《西遊記》。
雖然不知道這祖宗之事是真是假,但是此人的水平卻還是有的,家傳一部《鑑龍十二章經》,當場便用手中的尋龍尺做引,一番測算,給我們講解了這些日子以來的推演和論斷,最後將真龍之穴定在了那懸崖之下的深潭。
昨日從崖頂滑落之時,我隨意瞧了一眼那潭底,因爲水流被堵,那崖底下的深潭形成了一個順時針的迴流,中間有四五個漩渦,一般這種漩渦都會有吸力,人倘若水性不佳,一入其中,便會性命了結。
此刻聽魏先生講起,原來這玩意叫做回龍吸水,是順應着真龍呼吸而成,時間久了,瞧見那漩渦的規律,便大體能夠知曉龍穴裡面的真龍情形。
我們此番前來,目的各有不同,但是都在那真龍身上,這邊消息一確定,便立刻楊帆划槳,準備轉過這一片水域,朝着山崖之下出發。因爲昨天已經去過,水道航路也都探好,並不用費太多功夫,只不過湖面上那些浮浮沉沉的屍體,原本想要將其清理上岸掩埋,此刻也顧及不得,只有等待明後日,有空了再行打算。
大戰過後,所有的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尋龍號朝着懸崖處的水面駛去,我發呆一般地看着船後留下的屍體,想着這人還真的是很奇怪,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這兒送死,他們到底是什麼心態呢?
這般想着,我不由得又嘲笑起自己來——是啊,雖然此行是爲了龍涎液,但是我這麼興奮,多少還是因爲喜歡這種刺激冒險的生活,它便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啊。
不知不覺,我生活的態度,早已改變了啊。咦,怎麼回事,那屍體怎麼突然沉下去了呢?
從原先的位置移動到山崖之下,並不需要多長的時間,很快,尋龍號便停駐在了山崖下方深潭不遠處的湖面上。有了先前被襲擊的經歷,慈元閣也是謹慎了許多,在落下了錨之後,從甲板上往四周的湖面拋下一種釘得死死的木箱,鞋盒子大,我問是什麼,田掌櫃告訴我,說這是醒水鈴,在佈置齊整之後,水下但凡有些動靜,船上就會知道。
到底是準備充足,這樣的小玩意還有許多,尋龍號上下一片忙碌,而我們則集聚在船頭,那魏先生在甲板上放置了一張香案,上面火爐、香燭、祭品若干,然後手中拿着一個銅罐子,靜立船頭,內中似乎有幾顆滾珠子,不停地隨着波濤搖動。
一番淨手焚香的儀式之後,太陽西斜,藉着那斜射的光線,他眯着眼睛,朝着回龍潭中的漩渦瞧去,不時在案臺上面鋪就的宣紙寫寫畫畫,勾勒出許多不知所謂的符號來。
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我們對於尋龍一術並不懂,只是瞧着有趣,也不多言,過了約摸一刻鐘的時間,突然魏先生把案臺上的尋龍尺推開,將那畫得無數亂符的宣紙一把點燃,扔入銅爐中,一番燃燒完畢之後,將裡面的紙灰和滾珠倒出,啪的一掌,竟然將那象牙質地的滾珠拍得粉碎,然後一把抓住,朝前一灑。
那些飛灰在船首揚起,被那湖風一吹,在陽光的照耀下,竟然呈現出一頭張牙舞爪、怒目圓睜的真龍模樣來。
這情形足足持續了十幾秒,然後風吹消散,魏先生激動得滿臉通紅,吐了一口血出來,那詭異的潮紅方纔退去,旁人連忙扶住他,慈元閣閣主上前問怎麼回事?
魏先生艱難地說道:“是條真龍,享年三千二百六十一載,已至暮年。它的巢穴,應該就在下面,我確定無疑了。”
這話說完,周圍衆人一片喧譁,個個都激動不已,要知道,這真龍是我們中華民族最爲憧憬的傳說之物,從來只有聽聞,沒有幾人能夠親眼瞧見,此遭若是能夠一觀,便是死了都值得。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船頭桅杆處有人高聲示警,說有船過來了。
這話就彷彿一瓢涼水,徑直澆在了我們的頭頂,我們連忙順着警告者的指示瞧去,瞧見從西島那邊緩緩駛來一艘船,這船甚至還沒有嶗山行船大,不過瞧見那船上的人,我們的心情立刻變得無比的壞了起來。
名門正道,來者正是那龍虎山天師道。
船雖小,裡面的人卻厲害,一字劍自己便說過,他這種閒散之人,是及不上善揚那個老妖怪的,而龍虎山此行而來,簡直可以說是傾巢而出,倘若衝突起來,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夠逃脫。
龍虎山的船隻越來越近,瞧着一衆手下都像死了老孃一般,慈元閣閣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給大家鼓勁道:“大家不要着急,龍虎山與我們也是有交情的,真龍難制,我們未必不能合作。而且即便是打,我們有這尋龍號,有黃大先生,還有剛剛戰勝瞭望月真人的茅山道長蕭克明蕭兄弟,還有我們每一個人,有這些,我們怕什麼?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兄弟,付出太多太多,還需要害怕麼?”
慈元閣閣主揮舞着手,慷慨激昂地演說着,他熱烈的情緒感染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情都激動起來,再也沒有了害怕。
龍虎山的船終於靠近了,兩船相隔只有十米,彼此都能夠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我並沒有瞧見傳說中的龍虎山第一高手善揚真人,站在船頭的是殷鼎將,旁邊還有羅鼎全和今天早上瞧見的那個傲氣青年,也就是小天師。
殷鼎將望着這邊,遙遙一拱手,喊道:“龍虎山在此辦事,請慈元閣的朋友讓開路來,這份恩情承了,以後但凡有事相求,無不允之。”
他這話說得客氣,其實霸道無比,竟然直接想將我們趕走,讓他來獨佔着這兒。
不過我們方纔確定此處,怎麼龍虎山就曉得了此處有真龍的情況?
慈元閣閣主苦笑,說唉,這些投機取巧的傢伙,自己沒本事找,卻非要霸佔人家的成果。喊話的是殷鼎將,他自然不理,而由旁邊的大嗓門田掌櫃迴應,雙方好是一番爭執,卻也彼此留有底線,並不點破其中的意思,相持不下,龍虎山到底還是名門正派,見尋龍號不退,他們也不請求,只是說既然不給面子,那麼也無妨,這份恩情,他龍虎山也依舊記下了。
記下便記下,扯起虎皮拉大旗,誰也不是嚇唬長大的。
龍虎山行船從尋龍號旁邊緩緩而過,停靠在了相隔二十米的地方,對方船上有幾個陌生的面孔,與那小天師簇成一團,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尋龍號。他們的船頭低,而尋龍號的船舷極高,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心理上那居高臨下的目光。
慈元閣幾個話事人商議了,讓大家不要胡亂動彈,龍虎山既來,這第一口螃蟹便由他們來吃,至於會不會被夾住嘴脣,那就看他們的本事吧。龍虎山行船底平,落錨之後,分出了一艘小艇,朝着山崖下面的回籠潭劃去。
這份囂張倒也不要緊,最可氣的事情是,有人發現那艘小艇,居然就是我們上次送走望月真人一行的船。
尋龍號一共帶了三艘登岸小艇,兩艘被魚頭幫給謀走了,還有一艘在龍虎山這兒,而慈元閣此刻卻是一艘也沒有,魚頭幫的帳要另說,但這龍虎山有借無還的態度,還真的是讓人暴跳。船上的人紛紛嚷了起來,不過慈元閣閣主還是壓制了衆人的怨氣,讓大家稍等。
小艇上面一共帶着五個人,皆身着水靠,靠近了回龍潭邊緣,便發現水流旋轉,那小艇不住打旋,有人用繩索在山壁和岸邊作了結,固定住小艇之後,輪流翻身下水,在潭底尋摸。
如此來去了幾輪,下去了十來個人,結果除了一個差點被水流給捲入其中之外,竟然沒有半點兒有用的消息傳來。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尋龍號下了四根重錨,靜靜而立,龍虎山一番折騰,毫無收穫,我們也不動,各自返回船艙盤坐調息,看着那美好的夕陽,一點一點沉落西山。
正當我即將入定之時,突然水面上傳來一陣巨浪拍打的聲音,有人在外面喊道:“湖蛟來了!”
我衝出房門,往外一看,卻見回籠潭邊的小艇已經翻倒,那天夜裡出現的湖蛟在湖面落下了一條尾巴,瞧那方向,卻是朝着龍虎山行船撲去。
瞧見這動靜,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不厚道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