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麻慄山深處的西熊寨出來,我依舊還是有些宿醉未醒,不過精神卻顯得無比的亢奮,感覺兩腿生風,走得旁邊三人不住抱怨,說陳老大就像小孩兒一般蹦躂,真的是難以想象。
不過當知道努爾依舊活着的這個消息之後,無論是小白狐兒,還是布魚,都忍不住熱淚盈眶,激動得不能自已。
沒有在特勤一組待過的人,是不能夠理解裡面組員的情感,也不會明白努爾的重要性的。
事實上,那個口不能言,只能用腹語與人交流的苗家漢子,方纔是特勤一組的靈魂人物,他負責特勤一組所有人的溝通交流,以及一部分的指揮行動。
與努爾相比,我更多的時間裡,則只是扮演着一個精神上的領導而已,他方纔是實實在在、可以看得見摸得着,大哥一樣的角色。
無論是小白狐兒,還是布魚,他們在進入特勤一組的時候,都接受過努爾的培訓,也跟着這位苗家大哥一同出過任務,言傳身教,那種在生死之間培育起來的情感,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他們能夠理解我興奮的源頭在哪裡,也知道,努爾活着的確切消息,是讓我走出黃河口黑色戰役唯一的關鍵。
從此之後,特勤一組再無陰影,只有期待。
我從西熊村重新回到了龍家嶺,進村的時候,聽到有人聚在一起議論,看到了我,便笑嘻嘻地與我打招呼,小孩兒蹦蹦跳跳地過來與我拜年。
我年前就準備了一些紅包和糖果,當然不吝派發,將這些小孩兒都給招呼好之後,又掏出煙來,給旁邊的漢子們遞過去,點燃之後,聊上兩句恭喜發財,接着離開,走了幾步,小白狐兒湊過來小聲說道:“哥哥,他們幾個,怎麼好像有些失望的樣子啊?”
我沒有回頭,用餘光瞄了一眼,瞧見剛纔幾個過來與我招呼的村民臉色的確有些不愉快,心中也有些疑惑,不過卻搖了搖頭,不做解答。
回到家中之後,我這才曉得原因——螺螄林的羅賢坤父子回來過年,拜祖祭神,然後給它們螺螄林的每一戶人家,無論人丁多少,都發了五百塊錢的過年金,如果家裡面有年過七十的老人,還會多發兩百塊的敬老金。
很多人無法理解五百塊錢對於一戶山裡的農民來說,到底是一筆多大的財富,在兩千年初的時候,很多莊稼人一年忙忙碌碌,都未必有這樣的結餘,有了它,家裡面緊巴巴的日子都能夠寬鬆許多,孩子可以買件衣服、添雙鞋子了,老人也可以去集市上稱一斤蛋糕解饞了,來年孩子的學費和地裡的化肥錢,都不用那般操心了,還有……
總之這般闊綽的出手,自然贏得了螺螄林村民的一種歡呼,也引得了田家壩子、龍家嶺等村子的一片嫉妒,心想着那羅賢坤和攆山狗咋在螺螄林呢,要是在俺們村,那該是多美的事情。
田家壩子倒是沒有啥指望了,但是龍家
嶺的村民則是心裡面好像長了毛一般,想着不對啊,那羅賢坤還不是老陳家的二小子帶出去才發達的麼,你螺螄林有羅賢坤,我龍家嶺卻有陳志程啊?
憑什麼你羅賢坤能夠每家每戶發這麼多,陳志程卻就買一點零碎的小玩意兒來糊弄人呢?
不怕貨比貨,就怕人比人。
我聽到母親的描述,幾乎不用怎麼猜想,就差不多能夠摸清楚村人的心態,也理解了剛纔那幾個村民爲何臉色會不是那麼對勁。
我給村裡小孩兒的紅包裡面,也就按照常例多加了幾成,包了個十塊錢。
相比起來,實在悽慘。
小白狐兒知道我與羅賢坤之間的關係,當我母親說完之後,憤憤不已,嚷嚷道:“升米恩鬥米仇,那羅黑子實在把你放在火盆上面駕着烤呢!”
我聳了聳肩膀,笑着說道:“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行事手法,我未必需要去模仿。”
我娘在旁邊聽着,想起一事兒來,有些發愁地說道:“兒呀,娘聽說你給山裡面的那個生苗寨子拉了幾百萬的投資,還給他們請了縣裡面的技術員,幫助他們發財致富,都眼紅得不行呢;咱們龍家嶺的村支書找過我幾回,說你好歹也是咱龍家嶺來的人,現在又是在中央做領導的,能不能幫着去上面跑一跑,別的不求,就求你給村子裡修一條路——這事兒提了好幾次,娘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我苦笑道:“娘,我雖然在京都工作,但是對於交通、財政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一點兒關係,至於西熊寨的錢,那是努爾兄弟的,我也挪不了,我的工資多少,你也是知道的,大半都寄回了家裡來,再多的,我也給不起。”
我娘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村子裡的人都覺得你當大官、發了大財,對村子裡面一點也不照拂,總是有些人愛說怪話的,你爹聽到幾次,氣得不行……”
我沉默了,沒有接話,事實上,說到錢,我其實還是有一些的,這幾年跟慈元閣陸續合作,又套現了一些,不過那些錢都是我留着準備給在工作中犧牲或者受傷的戰友善後用的,這個是我立身的根本;至於造福家鄉,這事兒我也可以做,但是卻不願爲那些想着不勞而獲的人去做,我一直覺得,人的未來從來都是靠自己勤勞的雙手,我願意爲大家提供一些致富的機會,但不願意打土豪分田地,一家給一點這麼粗暴。
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麻慄山的貧困,並不是這幾百塊錢就能夠解決問題的。
我沉默了,我娘卻顯得有些尷尬,我看着她蒼老的面容,想着她一輩子都在這龍家嶺生活着,鄉里鄉親,自然忍不住偏袒一些,當下也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承諾她,說我過完年,去找人看看,能不能給村子裡想一條發財致富的路子。
我娘對於我這敷衍的話語很滿意,轉身忙開了,而我則仔
細思索起來,想着如何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答應這個承諾。
結果還沒有等我想明白,家裡的門被敲響,緊接着村裡的支書就帶着村委會的幾個頭頭過來給我拜年了。
雖說我的級別比他們大上許多,不過這些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輩,卻也不敢拿捏架子,勉強應付了一番,大家客客氣氣,互道一些吉祥話。
繞了好長的一個彎子之後,那村支書終於又將託我娘帶的話提到了我的面前來,還一臉苦相地說道:“志程,鼠有鼠道、貓有貓道,你叔我是沒本事,這村主任當了十多年,也沒有能夠給咱龍家嶺變個啥模樣,就指望這你們這些有大出息的人給村子裡幫襯一下了,俗話說得好,一家花開不是紅,萬紫千紅纔是春,你可得拉扯叔叔伯伯們一把啊!”
我微笑着應付道:“主任你說得的確有水平,不過我分管的工作呢,跟民生這一塊確實是搭不到關係,你說給咱村子裡修路,這個是縣裡面、州里面的決議,我還真的影響不了呢……”
村支書搖頭,跟我比了一個手勢道:“志程,你本事大着呢,莫這麼謙虛。我聽你爹說,你現在的級別是這個,乖乖咧,那可比咱們縣的縣委書記還大,你過去找他,他能不給你面子?志程,咱們這些大爺大伯可都是看着你長大的啊,你可不能這樣啊,你瞧螺螄林攆山狗的兒子,人回家來,給村子裡的每家人發的,那可是新嶄嶄的鈔票,我也不指望你這樣,去縣裡面給咱村講幾句話,總是可以的吧……”
這話兒說得我有些煩躁,什麼叫看着我長大的,我八歲離家,十幾歲就漂泊江湖,哪裡會有那麼多的交情,不過想着我爹我娘,倒也只能忍着氣,心平氣和地應付着,然後說這事兒我一定盡力而爲。
村支書帶着村子裡的幾個頭頭在我家磨了半天,也沒有得到我一個肯定的回答,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地離開,而我則像是跟十二魔星打了一場硬戰一般,疲憊不堪到了極點。
結果到了晚飯的時候,又來了幾個人,說是我娘遠方的表侄兒,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從麻慄場拖家帶口過來的,目的呢,一是給老姨拜年,二來則是想找我,幫忙找個公道。我一瞭解,才知道是他跟鄉里的人爭宅基地,結果最後沒有爭過別人,虧了半米院牆,氣不開,去鄉里面鬧了幾回,也沒有個說法,知道我回家來了,特地找我,幫忙去討個說法。
我一陣頭大,耐着性子問了幾句,這才曉得兩家是糾紛問題,到底誰對誰錯,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堆理由來,而且都是陳穀子爛麻子的事情,一時半會也扯不清楚。
那漢子吃過飯後,哭哭啼啼地鬧了半晚上,這才離開,弄得我心焦力瘁,痛苦不已。
而就在那漢子離開沒多久之後,我剛剛在房間裡面安坐一會兒,小白狐兒敲門進來了,一臉古怪地對我說道:“哥哥,羅賢坤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