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
神仙府洞口兩側的石雕對聯依舊還在,不過兩旁雜草叢生,那野草從石縫中拼命擠出來,倒是將好幾個字給掩蓋了住,我隨着李道子穿過洞口,來到裡面,瞧見這兒不知道多久沒有住人,裡面一股灰塵之氣,左右一看,房間依舊還是兩個,當初的一應物件散落各地,或者是蒙上了灰,或者是長了青苔,角落裡還有一些奇怪的黑色嘎達,我仔細一看,卻是人糞便乾涸之後的模樣。
顯然,在我們離開此處之後,又曾經來過一些人,不知道這些是錯入其中的山民,又或者別的什麼,總之將這兒搞得一團糟,實在是有些讓人頭疼。
穿過轉角過道,我與李道子來到了裡面的那個房間。
那個被我自小認爲神秘無比的洞穴,此刻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發現裡面的巨大石鼎居然倒了,茶几也碎成數瓣,山風從缺口處吹過來,呼呼拂面,讓人有些睜不開眼,這兒灰塵倒是沒有多少,不過裡面的一應之物都被風雲侵蝕,腐爛得不成模樣。
李道子在缺口處望着遠處朦朧的山麓,沉思了好久,這才扭過頭來,對我說道:“我們就在這裡吧,三日之後,準備作法,回魂延命。”
得到吩咐之後,我便如同當年那個小雜工一般,開始對這神仙洞府收拾起來,將零碎的東西搬出去,又去半山腰的泉眼中打來了幾桶水,沖刷裡面的灰塵,接着將那些不知道是那些混蛋留下來的陳年老屎給一點一點兒地扣除去,又用飲血寒光劍削制了合適的傢俱,放置在此處。
諸如此類的事兒,我辦得十分勤力,即便此刻的我無論是地位,還是修爲,都已經到了尋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但是在李道子面前,我曉得自己最終也不過是當年那個忙碌終日的小屁孩而已。
我雖說多年未曾做過這種事情,不過到底是自小養成的本事,做得倒也不差,只不過神仙府中實在是太過於凌亂,我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方纔將地方給收拾起來,看過去,勉強能夠算得上一處人住的地方,到了傍晚時分,我準備去山下打幾隻野兔或者山雞過來,被李道子拒絕了,他告訴我,若是腹中無礙,便不要貪食口舌之慾,一切順應天道便是了。
我的記憶中,自小是跟隨着李道子吃過很多葷腥,本能地覺得吃些烤兔烤雞並不妨事,雖說後來聽宗門之中的人說起他一生茹素,心中還有些竊笑,而此刻聽見他認真說起,方纔明白,當初他之所以弄出這麼多葷腥,只怕是爲了正在長身體的我,纔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傷,不過卻也是拱手應下,離開神仙洞府,摸黑找了一些蘑菇山菌野蕨菜,回來之後,加點米,生火做了一鍋野菜粥。
內中沒有葷腥,李道子倒也沒有拒絕,十分有胃口地吃了三碗,我坐在篝火的一側,隔着跳躍的火焰仔細打
量這個已過百歲的老人,想着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江湖,而此刻卻小心翼翼地喝着一碗野菜粥,眼神裡有如孩童一般黝黑明亮,彷彿只有這一碗野菜粥一般,心中突然多出許多對於人生,以及對於這個時間的明悟。
李道子吃過晚飯之後,便回到了內室休息,並不與我多聊,依舊和當年的情形一般,只可惜他離開之後,我的身邊既沒有小白狐兒,也沒有胖妞,連牆上的老鬼也不曾出現,焰火跳躍,似乎多了幾許孤單。
我此番前來,是爲了護法,保護李道子在佈陣行雲之時,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擾,所以我並沒有待在洞中傷春悲秋,而是將鍋裡面的野菜粥收拾妥當之後,來到了外面,將整個峰頂巡視一番,大概地打量了一下週遭有可能出現的危險,接着又想象了一番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眯着眼睛在寒夜中巡視良久,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方纔迴轉,盤腿而坐。
我次日醒來的時候,發現洞府之中平添了許多變化,首先就是一種草汁混合的符文,充斥着整個洞府的牆壁和天花之上,這些莫名其妙的符文與我所見到的那些並不一樣,也不是李道子以前的作品,簡潔有力、精湛詭異,透着一股超出人類認知的神性。
我在角落處瞧見了正在揮筆畫符的李道子,此刻的他精力全部都集中在了筆尖之上,原本顯得十分衰老的身子輕靈地宛若狸貓,不時一個腳尖輕點,人便倒掛着上了頂壁去,宛若一隻大壁虎。
李道子的氣息綿長,身手輕靈,以至於我都無法警覺到他是什麼時候完成的這些符文,不過我也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在原地看着,欣賞着符王這近乎於藝術一般的手段。
是的,這真的就是一種藝術,不知道的人或許並不會發現其中的精妙之處,然而我卻是學過一部分符文製作的,方纔曉得用那柔順的筆尖畫出這麼多時而剛勁有力,時而纏綿柔和的精妙符文來,一絲不差,又充斥着靈性和力量,這個得有多難,但是瞧見李道子那種全神貫注之後的輕鬆揮灑,卻又止不住地從心中感慨,這天下,怎麼會有這般厲害的人物呢?
寫字畫符,此非一時一日的功效,而這個時間點的李道子,則真的已經是站到了世界的巔峰,能夠瞧見他此刻的手段,對於我來說,莫不是一場巨大的機緣。
我盤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李道子揮斥方遒。
他動我靜,如此不知不覺竟然又過了一天,李道子整個人都沉靜在了符文構造的世界裡,而我也是被他這樣的手段給深深吸引了,覺得自己的境界似乎在這樣的旁觀中,又增長到了自己都不能覺察的層次之上去。
知道他筆落完畢,終於不再運行之時,我才猛然醒悟過來,李道子之所以叫我前來護法,並非是有多看重我的手段,更多的,則是想要最終教導我一場。
一想到這
裡,我的眼淚就忍不住往外面流了下來。
李道子花完符文,沉默了良久,十分鐘、二十分鐘,又或者半個小時,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就瞧見李道子僵立在原地,身子佝僂着,雙腿屈膝,彷彿一頭雄鷹,蓄勢待發,準備騰飛而起的模樣,到了最後,他終於動了,從腰間摸出一把硃砂與黃豆,朝着前方的空處猛然一撒,緊接着輕輕一拍。
他這一掌,平緩地就彷彿是在撫摸情人的溫柔,然而炁場卻在一瞬間被炸開,那一應物件悉數嵌入了牆壁的符文之上,接着整個符陣彼此牽連起來,活靈活現,彷彿在這一刻就生生的活了過來,那平面的圖案一下子立體起來,一收一脹,就好像是在呼吸一樣。
隨着這符陣的運行,我感覺到神仙洞府之中的一切,居然和外界的炁場隔絕開來,逐漸地形成了一個自有的天地。
打一個比喻,就好像水裡的一個氣泡,在這一刻居然浮出了水面,除了氣泡與水面銜接的一個點之外,自己彷彿就獨立在這個世界上一般。
這個就是洞天福地的概念,沒想到那種古人爲之瘋狂的地方,我這師叔祖竟然能夠通過一天的時間,將它給生生的弄出來。
真的是……符王之名,簡直就是讓世間的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太強了!
我心中震撼莫名,而這個時候,李道子則走到了我的跟前來,平靜地說道:“這個地方,只能維持兩天時間,而它的作用則是屏蔽這個世界的意志,讓我們超脫於物外,不受監控,而明日夜間子時,我會在洞中點燃十二根法燭,每一根若是能夠安然燒過子時,便代表我能多活一年,如是全數亮着,我便還有一輪時光,但若是全數熄滅,我活不過次日。”
我拱手說道:“師叔祖,徒兒不才,一定會用性命確保蠟燭不滅,安然燒完!”
李道子搖頭笑道:“你覺得真的有那麼好度過?這個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即便是我弄出這麼一個龜殼來,瞞過上天,但是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悟道雄奇如諸葛孔明者,最終也逆不過天意,病逝五丈原,我又能夠有多少期望呢?”
我堅定地說道:“師叔祖你是好人,這老天倘若一定要讓你故去,我就豁出性命,一定要逆天而爲,反了他孃的!”
李道子看着我良久,然後對我說道:“志程,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想必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我曾說過,你若是入魔,我親手了結你,不過現如今我命不久矣,已然不能兌現承諾了,不過你可以答應我,永遠不要墮入魔道麼?”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無比銳利,彷彿能夠刺穿我的內心,我迎着他的注視,認真地說道:“好!”
李道子似乎鬆了一口氣,然後平靜地說道:“如此便好,我要去準備佈陣了,你且在旁看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