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常相逢一覺醒來,依然沒有看到令狐儼,她看着紅木衣櫃裡的衾具,跟昨天擺放的位置一模一樣,不由心頭火起,想罵人,可又師出無名,畢竟他們不是真的夫妻,“飛雪,我要起來了!”忽然發現屋子太大的話就一個人睡着真是挺冷清。
飛雪聞聲進來,正看着常相逢盯着青絲帳頂上的西番蓮花樣發呆,輕聲道,“奶奶,今早葛巾過來送的信兒,昨個兒公子在外頭醉了酒,就歇在逃墨齋了。”這已經不是第一天了,這汀蘭小築的人都已經嗅出味兒來了:自己的兩位主子,是在鬧彆扭呢!
“她跑來送信兒?沒有小丫鬟麼?”常相逢有些轉不過彎來,一個大丫鬟親自跑一趟,也太沒架子了。
自己這位奶奶這心裡只有外頭的鋪子啊,家裡的事兒愣是一點兒也不知道,飛雪以前還以爲是常相逢什麼都清楚就是不說呢,“奶奶沒問,奴婢也沒跟奶奶回外書心的事兒,如今逃墨齋只有葛巾姐姐跟姚黃姐姐兩個,並沒有再派小丫鬟過去,公子說了,他那個地方靠不住的人不能進的,葛巾姐姐今早過來,是幫公子取衣裳的,還捎話說公子一早要出去,不過來了。”
不過了,他已經好幾天沒過來了吧?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常相逢冷冷一笑,“隨他便,過來幫我梳頭吧,我還得往鋪子裡去呢。”
雖然心裡什麼都清楚,可是常相逢一整天情緒都不怎麼高,一直陰着臉,弄得整個水席樓都處於低氣壓中,直到晚上她回去,大家纔算是鬆了口氣,直呼常師傅自從嫁到了令狐家,真是越來越有威儀了。
陪百氏跟王氏吃完飯,常相逢依然沒有見到令狐儼,一回到汀蘭小築,得到的稟報又是公子捎了信兒回來,說是晚上有應酬,叫奶奶先歇着,他要是累了,就不過來了,直接會在逃墨齋歇下了,“你去跟葛巾說一聲,以後公子回不回來就不必過來跟我說了,還有,將令狐儼的東西都給我搬到逃墨齋去,也省得葛巾一天跑一趟的過來要這要那的。”
常相逢這話裡明顯存着氣呢,吳媽媽覺得時候到了,自己得勸勸她了,忙揮手叫小丫鬟下去,?“奶奶,要不您熬鍋好湯奴婢叫人給逃墨齋那邊送過去?這天兒這麼熱,公子成天在外頭奔波,也太辛苦了些。”這兩人只要有一個先低頭,什麼都好了,而做爲女人的常相逢,低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不送,我的湯憑什麼給他喝?他在外頭奔波,我是在家裡閒着麼?他成天呆在什麼樣的地方辛苦?我呆的是什麼地方?到底誰更辛苦一些?”大家都不吭聲,常相逢還覺得沒什麼,吳媽媽一勸,常相逢的火氣直衝眼眶,激得她眼淚都下來了,“我今兒在這兒說了,誰都不許往外院去一步,往外院兒的路都不能打那兒過!”
“可是奶奶您沒看,姚黃那臉都仰到天上去了,呸,好像明日她就成了姨娘一樣,奴婢看着就生氣!”吳媽媽這些日子踅摸着自己這兩位主子是越來越合拍了,心裡正高興呢,沒成想竟然冒出這麼一出,哪有新婚夫妻連着五天相公住外書房的,“關鍵是您啊,您跟公子成親才一個多月,傳出去您臉兒上也不好看。”
“我臉好不好看不是靠得他令狐儼,哼,成親一個多月男人睡丫鬟睡通房睡姨娘的也不是沒有,顯得我多大方啊,這可是賢惠的好名聲,他願意送我,我也樂意接着,有什麼大不了的?”常相逢準備跟令狐儼擰到底了,左右他們一開始也是說好了將來要分手的,現在正好,省得將來夾纏不清。
看常相逢說的異常堅決,吳媽媽也不敢再勸,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再想想又將原本吩咐的叫去往外書房路上蹲守的小丫鬟也都撤回來,常相逢有一點倒是沒說錯,正房奶奶原不該用這些手段,反而落了下乘!
心裡存着氣,常相逢在水席樓也呆不住,直接叫人趕了車往半個店兒去了,現在離自己新店開張也沒多少日子了,而令狐長房兩兄弟新開的“常氏龍宮水席樓”也要在七月十六開張了,想趕在自己前頭截了自己新店的生路,順便還要抄了自己的老店,也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可惜常相逢連常巧姑的家門兒都沒有進去,就直接被趕過來的竇家二嬸李氏給一口一個“令狐少奶奶”,一口一個“人要講良心,”給堵到了外頭,常相逢看着不許常巧姑給開門的李氏,心裡暗笑,這令狐程寧跟令狐程安兩房工作做的可真夠細的,凡是能利用上的人,他一個都沒落下,這一把恐怕是下了大注的。
“相逢,你如今不比從前了,我們這窮家茅舍的也沒有啥好招待你的,你就回去吧,”因爲竇恆說了不許見常相逢,外頭又堵着李氏,常巧姑已經難過的無以復加,隔着門道,“我再說一遍,咱倆是一個娘養的,姐從來沒想過做對不起你的事兒,有些事兒姐也不是願意的,你就當給姐一條活路,姐也想日子過的好些兒。”
常相逢招手叫人將跳腳大罵的李氏堵了嘴架開,走到門邊,“那你就忍心看着他們合夥算計我?咱們真的是一個娘生的?”這個時候如果常相逢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長房那邊反而會懷疑的,常相逢索性將話說開了,“你準備叫常家人再出來折騰一回,你覺得咱娘在海家能安生?”
“不,不會的,孃的事兒常家人知道的都不多,他們也不知道,而且海家是官,他們也不敢,既然你都知道了,現在還不晚,你快回去想辦法吧,那邊我看也就是想要錢,令狐家有銀子,你們不行給他們些就好了,那麪條方子,我不會給他們的,可是你姐夫答應了,巧丫,我怎麼辦啊!”
自己這個姐姐還真是糾結啊,一邊兒是丈夫,一邊兒是妹妹,常相逢看她的樣子實在是可憐,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沒事兒,你是竇家的媳婦了,聽我姐夫的沒錯,不過方子你誰也不能說,竇七爺來了也不能說,說了,人家把你們踢到一旁,你們才什麼都沒有了。”
“巧丫,你不怪我?我對不起你,其實這些天我在家想想,這兩年要是沒有你,我們哪裡有這樣的日子,其實在家裡種地也挺好的,也不愁吃穿,是我太貪心了,有了好的,就想更好的,”常巧姑抹了把被淚水打溼的臉,“如果當初我沒理會劉氏,也不會有今天的事兒了-”
常巧丫的親孃跟親姐有一大優點,常相逢如今算是看到了:最擅長的是就是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出了事從來不去怨別人,先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而且都會很神奇的從自己身上發現不足,並向對方誠懇道歉,“這事兒不怨你,咱們龍宮水席出了名,這種事早晚都要遇上的,現在我最慶幸的就是,我現在是令狐家的兒媳婦。”
提到這個,常相逢神色轉黯,這又是令狐儼給他帶來的一樁不得不認的好處。用令狐家這把大傘將她護住了。
看常巧姑兀自哭個不休,常相逢忽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時不時就成了壞人了,尤其常巧現在還這麼哭着跟自己保證不會對人說漿麪條的方子,眼中的堅決叫常相逢有些心疼,畢竟是自己想了這樣的計策,可他們怕常巧姑沉不住氣露了形跡,集體瞞了她,現在好了,害她成天惴惴不安的。
“算了,你不叫我進門兒我也不進了,以後你多聽我姐夫的話就是了,他叫你幹啥你就幹啥,左右不會害了你,”常相逢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自己曾經住了數月的院子,轉身上了馬車。
“奶奶,咱們現在往哪兒去?”燕兒見進了城,常相逢一直也沒有什麼精神,悄聲問道,“要不咱們再到水席樓轉一圈兒?”只有到了那裡,自己這個主子纔會有精神。
“算了,我不想去了,走吧,回家,”常相逢看着被風吹起來的車簾,“這風還有些涼意,看來是哪兒下雨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常相逢一回令狐府就先到福壽堂見百氏,沒想到令狐儼也在那裡,這都好幾天沒跟令狐儼打過照面兒了,常相逢愣了一下才過去給令狐儼行禮,“沒想到你今天回來的挺早。”
“看着要下雨了,我早些回來了,”令狐儼掩下心裡的激動,也不看常相逢淡淡道,“你不也挺早?我聽說你到半個店兒去了。”
“是啊,過去看一眼,心裡踏實些,”常相逢輕扯嘴角,“你那邊兒也安排好了吧?到時候得叫我姐夫跟我姐順利脫身才行,不然-”
平時常相逢跟他可沒有這麼客氣的,令狐儼眸光微閃,“姐夫並不是個沒能耐的人,我也派了人手給他,加上你這麼來回一折騰,那邊定然信實了。”
是啊,自己這麼來回折騰,以前令狐儼這麼說她,常相逢多是坦然受了,今天怎麼聽着這話這麼不入耳,“我本來就是個愛折騰的人,不然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了。”
“好啦,好不容易早些見你們,一來就說這些,我不愛聽,快過來吃塊瓜,剛纔執信回來,我叫人從井裡特意撈上來的,相逢也嘗一塊,”百氏哪裡會不知道這小兩口這幾天存着心事呢,這在自己的面前連面子要是都不顧了?
“謝謝祖母,我也正渴着呢,出了一趟城,敢情能把人熱死,還好起風了,”常相逢也不想在人前跟令狐儼吵架,過來拿了籤子紮了塊瓜放在嘴裡,滿意的叫道,“又涼又甜,還是沙壤的!”只要不跟令狐儼說話,她整個人都能輕鬆下來。
“執信幹嘛呢?還不快吃兩塊?這天眼看要下了,你們回去吧,晚上不用再過來了,叫廚上把飯直接送到汀蘭小築去,”百氏示意豔陽出去吩咐,轉頭又看向令狐儼,“賈家的人走啦?怎麼樣今年?”
百氏親口叫了,令狐儼也不好不留下,他沒有過去跟常相逢一起吃瓜,而是過來在百氏身邊坐了,“現在洋貨正時興呢,價錢也好,各家都打破了頭想造船出海呢,賈家人一來那邊兒就派人堵上了,”說到這兒令狐儼不屑的一笑,“那邊兒可是下了血本兒了,這邊兒收拾咱們的水席樓,還捎帶手兒的想拿下跟賈家的關係呢,這兩天,又給府裡的閨女們打首飾呢!”
“做什麼?”百氏這下不淡定了,“剩下的幾個丫頭年紀可都不大呢,這種事他們也做的出?!叫人給族裡送個信兒去-”
“送什麼?有什麼用,隨便他們鬧騰去,他們想送也得有人想收才行,”令狐儼幽幽一笑,就令狐任這些下作手段,想拿家裡的姑娘們聯姻弄銀子參股到賈家的海船上去,也得有人敢將銀子交給他們,“等水席樓的事兒一出來,女兒再多,也沒有人敢要。”
百氏有了年紀,雖然對令狐程寧幾個不滿,可是他們家的小姑娘們都是她看着長大的,逢年過節也會來她身邊逢迎,沒有一點兒感情是假的,如何眼睜睜的看着還沒成人的姑娘就被狼心狗肺的祖父父親送了人?可是現在那邊非要好好的日子不過來挑釁,她也不好出面教訓令狐長房,“是啊,只能隨他們了,倒是可憐了那幾個閨女了-”
百氏也沒有多留令狐儼他們,看常相逢洗了手就叫他們走了,只是到了竹橋邊,常相逢並沒有叫令狐儼跟着回去的意思,緊走幾步堵到他的面前,“今兒大東家一定也累了,不如再些回逃墨齋歇着吧,一會兒我叫人將飯菜給您送過去,”說罷也不等令狐儼開口,衝他一福,徑直上了竹橋,揚長而去。
令狐儼鬱悶的看着常相逢趾高氣揚的背影,心頭的火氣一陣陣兒的往外拱,明明心裡也願意了,還硬生生的將他從牀上趕下來,明明知道自己生氣了,還視若無睹從不叫人到逃墨齋問一聲,現在好了,他提前回來了,又在福壽堂裡等着她,想着兩人一起回去,什麼事兒都了了,結果人家根本不打算順勢下坡,跟自己槓上了?
令狐儼看着身邊垂首而立的小丫鬟,冷哼一聲,轉身向逃墨齋去了。他這些日子對她實在是夠好了,若是她還不能體會他的真心,那他也不會再這麼一直傻下去!
常相逢心裡也很不爽,這個死男人,明明做錯了事,道歉的話卻一句也不肯說,從福壽堂到浣星橋,一里多地了,愣是一聲不吭,難不成還要自己跟他道歉,說那天沒有伺候好大爺叫他遂了心盡了興?
等聽飛雪過來說令狐儼回了逃墨齋了,常相逢唯有冷笑了,“換衣裳,我洗澡,去跟廚上說,將他的飯菜送到逃墨齋去,還有,我要點菜,我餓了!要好好吃上一頓!”
董時照這些日子已經偷偷按林志的指點接了好幾起私活兒了,這也叫他大開眼界,原本以爲一月有這麼一兩次就不少了,沒想到不到半月的功夫,足足出去了三回,這叫他心裡有些忐忑,當林志再來叫他的時候,董時照有些不敢幹了。
“這出去的太頻繁也不好,樓裡的兄弟們該多想了,大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家裡負累重,可要是老把兩個大侄子的活計挪給我,我也沒臉不是?”
“你說什麼呢?我那兩個不成材的有幾斤幾兩我不清楚?但凡叫你去的,都是主人挑剔的很,他們去了不一定中的,這是你在給我幫忙,不是我幫你,”林志一巴掌拍到董時照肩上,嫌他跟自己客氣,“你啊,真是太實誠了,銀子都落在眼前了,都不敢彎腰拾的。”
“也不是,你也知道,咱們樓裡生意好,後廚人手本來就不太夠,我老是說有事兒出去,不好看,”董時照搓着手有些爲難。
“先不說你在這兒一月能拿多少銀子,就說現在,這廚上除了常相逢,可是人家齊勝元說了算的,那是新的頭竈,你先前是他的大師哥,現在杵在人家眼前,不嫌礙眼啊?我看齊勝元那小子巴不得你出去呢,這不是兩好合一好的事兒麼?再說了,我騙你了沒?出去沒有叫你做水席吧?咱們靠的還是御羶,那個擺出來纔有面子呢!”林志好不容易搭上了好哄的董時照,如何肯就這麼放了他,攬了他的肩頭細細的做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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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跟你師傅說,弟妹這幾天身子不好,你家裡脫不開身不要回去常看看不就得了,也就是中中午出去一會兒的事兒,那邊材料啥的都給你備好了,一桌菜擱你手裡算啥?”林志衝董時照擠擠眼,給他出了個主意,見他點了頭應下,就知道董時照還是捨不得外頭那些快錢,裝作想了許久嘆了口氣道,“其實,我還有條財路呢,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走?”
“大哥你還有路子?”董時照吃驚的睜大眼,彷彿看着一個財神,“還是憑手藝掙錢?”他有的也只有手藝了。
林志得意的一笑,“我癡長你十幾歲,在洛陽地界兒上混的年頭也比你長些,認識的人多一些也是正常的,我說的這路子,來銀子快還多,風險麼也是有的,可是你要做的話,這風險就小的多了。”
“你先說說?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來,”銀子多還賺的快,董時照有些猶豫了,“大哥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太會辦事兒,再辦砸了,而且我有今天也不容易-”
林志相中的就是董時照這副老實勁兒,這樣的人好哄不說,也叫人不太防備,就算是將來常相逢察覺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董時照頭上,而且他對董時照這麼“好,”也不怕董時照會沒義氣地將他給捅出來。
等董時照聽完林志的話,已經驚恐的不敢言聲,半天才道,“大哥這可不成,我的身契可還在令狐家呢,要是叫大東家知道了,我們一門都活不成了。”
“弟妹可是你從外頭娶的,並不是他們的家奴,你也得爲她跟你的兩個孩子想想是不是?”林志知道自己的話嚇着董時照了,可他也知道董時照的命門在哪裡,他悠然的將杯中的酒一口乾了,“咱們都是做這一行的,有一道新菜出來是多大的喜事,何況常相逢手裡的是整套的席面,你以爲就沒有人打他的主意?”
這個董時照自然懂,也是因爲明白,纔會對吝教導他們的常相逢滿心感激,“可這事兒我怎麼能幹?要是叫抓了-”
“你就沒聽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這樓裡就有人也在打這個主意,所以就算是消息漏了出去,也不會查到是你的,”林志得意的一笑,“你只要將你會的菜教給我就成了!”
“你要出去自己開酒樓?要是叫大東家知道了,林媽媽一家可還在府裡呢,”董時照好像對林志的志向挺驚詫,敢在令狐儼手底下挖牆角,一個林志還不隨手就被捏死了?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就想想做不做吧?這種事兒出你手入我眼,完了一個不承認,誰還能怎麼樣你?難道我還會出去跟人家說是你教給你的?”林志看董時照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心動了,“我跟你說,你把你會的教給我,我給你這個數!”說着伸出一隻手來,“有這些銀子傍身,再在水席樓安生呆着,以後的日子還能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