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野的叫喊聲中,我踩下油門,令轎車風馳電掣般行駛。它載着我們兩人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馳,在我們身後,憤怒的追趕者發出駭人的咆哮聲。
我心中絕望,知道這次的委託金百分百泡湯了。
她激動的彷彿幼童,用力拍手,大聲喊道:“快點,甩開他,甩開這個臭老頭!”
我並不是熟練的司機,事實上,這僅僅是我第二次開車。我躲開路上遍佈如地雷的車輛,磕磕絆絆,猶豫不決,北辰教授的車很快已經頂到了我們車子的尾部。
她嚷道:“你是不是男人哪!你開車簡直比我還娘們兒!”
我辯解道:“我沒有駕照!”
她一愣,似乎覺得異常滑稽,說:“只管踩油門就行啦!”微微一頓,又喊:“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我覺得萬念俱灰,不禁暗歎這委託實在虧本,當初就不應該聽薩佛林的話接下委託,仔細想想,雙竹小姐此刻這副模樣,只怕也是她法術的後遺症。
薩佛林察覺到我在想什麼,氣呼呼的說:“與其在這兒埋怨我,不如快點把這臭老頭甩開!如果你被他攔住,只怕他會掏出槍來把你殺掉!”
我從後視鏡中望着北辰那張扭曲而惱怒的臉,心中惶恐萬分,一咬牙,暗念:光陰如溪涓涓流,萬物凝固古道口。大腦運轉,體內分泌出大量腎上腺素。我感到周圍的一切變得萬分緩慢,在某一時刻彷彿凝住不動,雖然車輛的速度並沒有加快,但我卻有充分的反應時間來應對加速與轉向,從容的選擇小路和捷徑。
我記憶過下洋市的地圖,雖然我無法判斷它是否準確,但我只能冒險嘗試了。
我踩足油門,車子發出怪異的叫聲,有些像慢性子的巨人在粗聲呼喊,外部的聲音則成了不成調的交響樂,慢慢涌來,令人心生厭煩。
我看着我駕駛的車穿過車輛間極爲微小的縫隙,在離路口數十米的地方不緊不慢的踩下剎車,當速度降到恰到好處的數字時,我扭動方向盤,完成了完美的轉彎。
我駛入對面的車道,逆向行駛,直接穿越車流,按照腦海中的印象,尋找着直達海灘的道路。
大腦開始發出友好的建議,讓我暫時停止這奇妙的體驗,我知道這番運作會讓它達到上蒼設下的界限——似乎造物主爲了防止人類的大腦接近神祗,設下了自我毀滅的界限。當人類的智慧接近這一閥值時,大腦將驅使*,讓人類瀕臨崩潰。
我必須謹慎行事,在遊戲規則下鑽營,找到繞開上帝懲罰的方法。此刻我還沒完全準備好,部分條件還不成熟,我不應該冒這樣的風險。
我觀察後視鏡,在兩分鐘的時間內,我已經遠遠甩開了北辰教授。這兩分鐘的時間對我而言無比漫長,每一分鐘都延長了五倍以上,這意味着我急速分泌的腎上腺素已經摧殘了我十分鐘。
我操縱車子以極速穿過一條寂靜無人的小巷,根據種種跡象,我判斷北辰教授至少被我甩在了三公里之外,正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搜尋着我們的下落。
我放下心來,解除了緊張的狀態。倏忽間,我感覺撕咬般的劇痛在我的身體各處蔓延開來,但我早有準備,唸了幾句自我認知語言,讓大腦在全身消除疼痛感知——這樣做非常危險,等於關閉了身體的報警器,但如果我不這麼做,疼痛將讓我無法思考。
我將車速降到正常的狀態,轉頭看了看雙竹小姐,頓時被她的模樣嚇到了——我見到她衣衫凌亂,長長的頭髮隨意散落在肩上和臉上,嘴巴張得老大,雙眼中閃現着驚異的光芒。
她深深吸了口氣,狂熱的大笑起來,喊道:“你真是個瘋子!你的車技太了不起啦!面具,你是職業車手嗎?你剛剛用一百八十公里的時速狂飆了足足兩分多鐘!天哪,你該看看身後司機的表情,他們簡直都要報警啦!“
她纔是真正的瘋子,居然爲這般危險的舉動叫好,若是稍有閃失,我們只怕都會粉身碎骨。她本應該是一位拘謹的妻子,此刻卻彷彿飛車黨的不良少女般放縱不羈。
我又大約開車行駛了一個小時,駛上通往海灘的大橋,開了沒多遠,發現四處都架設着柵欄,我突然想起新聞來,原來這大橋最近正在改造,道路中斷,只能通過擺渡來回,我們眼睜睜的看着前方數百米遠的海灘,卻難以前行半步。
她懊惱的叫了起來,看了我一眼,忽然說:“你說呢?我們就在這裡湊活着親熱吧。”說着話,她迫不及待的抱住我的脖子,嘴脣吻了上來。
我急忙嚷道:“既然來了,那咱們索性闖過去!”
她笑了笑,問:“你怕什麼?既然你這麼害怕,爲什麼一開始找我搭訕?你不就想要我的身子嗎?”
我腦子急轉,頃刻間找到了藉口,於是露出堅定的表情,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在下立下心願,既然當初說要趕到海灘,就非要抵達海灘不可,不然在下絕不碰你一根手指頭!”其實大橋這邊也算是海灘,只不過海水污濁,沙子彷彿爛泥一般,看着就讓人難受。而對面是一處新浮上海面的小島,海岸清潔,有大面積舒適的沙灘。
她走下車,看了看前方,伸了伸舌頭,心有餘悸的說:“看着就怪嚇人的,這大橋足足有五十多米高啦,當中斷了一大截,除非我們從天上飛過去。”
我拉着她的手,說:“假面小姐,你先前說要與在下同生共死,可是肺腑之言?”
她稍稍呆了片刻,很快微笑着說:“反正我現在什麼都不顧啦,只要你帶着我,我哪兒都跟你去。”
我凝視着她的眼睛,那雙美麗而無畏的眼睛,她的靈魂受到魔咒的迷惑,因而沉迷於虛無縹緲的愛情。她原先癡情於那個墮落的克萊蒙多,此刻卻在迷茫中將感情寄託在了我的身上——這也許正是薩佛林咒語的功效,讓受害者鍾情於她所附身的人。
我當然可以替她驅逐*咒語,就如同我替劉衣小姐驅魔一樣,但那需要大量的時間,需要複雜的手段,不,既然來到這裡,我爲什麼不試試其他法子呢?
我曾經沉入過死亡的深淵,我知道瀕死的體驗可以解除一切思維的魔咒,讓大腦重獲新生。我當然不打算殺死她,但我必須讓她擁有死亡的覺悟。
我一把將她橫抱起來,也許是由於喪失了痛覺的緣故,我覺得她輕的彷彿羽毛一般。
她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問:“你不會想要謀財害命,把我從這兒拋下去吧?事先警告,我身上可一毛錢都沒有啦。”說完這句話,她又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說:“我們一起跳下去。”
她有些驚愕,以爲我在開玩笑,重複着問:“跳下去?這裡幾乎有小山那麼高。”
我不再多說,強化雙腳的肌肉,用力在橋頭一蹬,我們兩人如同無翼的鳥兒般飛上半空,她沒料到我居然如此衝動,表情無比驚懼,放聲尖叫起來。
這一次,她的聲音中充滿着畏懼和絕望。
我足足跳了十米高。
當我抵達最高點的時候,我默唸道: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詩倒不是我信口胡謅的,而是李商隱寫的**詩,不過它能夠對大腦產生顯著效果,因而我便借來用用。
我的雙手下方長出透明的薄翼,穿破衣袖,迎風飄揚,我的肋部和腿側也生出操縱氣流的器官,這就像是黑麪具曾經做到的那樣,他比我熟練得多,甚至能在空中長時間飛翔,而我僅僅能持續兩三分鐘的飛行而已。
但足以讓我劃過兩百多米的距離,來到大橋對面,來到漆黑無人的海灘上。
我感到寒風在我身畔颯颯拂過,懷中的女孩兒秀髮飛舞,身子蜷縮在一塊兒,嘴脣微微發抖,雙目緊閉,淚水涌動,我擡頭目視前方,看着前方的斷橋從我身下急速劃過,晦暗不清的前路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看見月光下幽靜的沙灘,看見海水溫柔的拍打着岸邊,看到翻涌的泡沫,看到海面上倒映着的星辰。
我雙腳陷入鬆軟的沙灘,跑了幾步,緩衝下墜的勢頭,她感覺到不對勁兒,睜開眼睛,四處張望,吃驚的喊道:“老天,這是。。。。怎麼辦到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一腳沒踩穩,嘩啦一聲,我們兩人一同摔倒在沙灘上。這一跤摔得不輕,我腦袋深深陷入沙子當中,覺得沙子零零碎碎,磨磨礫礫,從我眼耳口鼻中涌了進來。
她哎呦一聲,一屁股坐倒,翻了幾個跟頭,痛的哇哇亂叫。
我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擦掉身上的沙子,發現她模樣狼狽的躺在沙坑中,仰面朝天,傻愣愣的看着黑暗的星空。
她再度大聲呼吸,說:“好痛。”
我心中一驚,連忙推卸責任,喊道:“這不是在下的錯,這沙灘坑坑窪窪,難免讓行人中招摔倒,正所謂‘涇溪石險人驚懼,終歲不聞傾履人。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又有‘陰溝裡翻船‘之說,故而今日覆履之厄,錯不在我,而在於這沙灘海水之險也。”
她輕聲笑了起來,隨後笑聲越變越響,最後竟然大笑難抑,似乎心中有無盡的喜悅和狂野,想要將它們用笑聲宣泄出來。
她喊道:“我不是在做夢!真的好痛!面具!你是妖怪嗎?你是外星人嗎?你是天上的神仙嗎?”
我驚慌起來,暗罵自己蠢笨——方纔賣弄本事的時候,雖然心頭舒爽無比,但此刻卻大難臨頭,被人當做了怪物。
我說:“在下擅長跳躍而已,而且恰好剛剛有一陣怪風颳來,令在下如有神助,而並非在下身負特異本領的緣故。”
薩佛林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她興沖沖的說:“你別胡說啦,我剛剛看到你的胳膊變得和飛鼠一樣。你到底怎麼回事?普通的屍鬼可不能再空中飛過將近三百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