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出來之後,我們四人坐上了車。緹豐示意我開車,她坐在了我身邊,無策與娜娜坐在後座上,娜娜垂着腦袋,精神不佳,尷尬與疲倦滿臉都是。無策則依舊是一副冷漠而沉默的模樣。
這感情鬧劇尚未結束,他們兩人正製造着令人不自在的氣場,我渾身不對勁兒,恨不得一頭把自己撞暈過去。
在沉寂之中,我啓動了汽車,同時祈禱蒙塔諾製造的黑夜不要過早散去。
在黑暗的世界中待的久了,我如同血族一樣畏懼光明。
緹豐清清嗓子,笑着說:“我可真沒想到,你變得那麼厲害。我無法想象有人能精通所有血族的訓誡之力。”
我興奮的嚷道:“多謝誇獎,長老大人。”
緹豐說:“我是在對無策說話,你別多嘴。”
我如遭雷擊,霎時陷入了生不如死的境地。
無策淡淡的說:“也沒什麼,長老大人。”
緹豐顯得雀躍激動,她側過腦袋,望着無策與娜娜,說:“今天之後,你會變成血族世界中的大名人。每一個薩巴特都將畏懼你,每一個卡瑪利拉都會讚賞你,反叛軍那些愣頭青會躍躍欲試的試圖挑戰你。你將一夜成名,成爲世界上最著名的年輕血族,甚至有人會把你與喬凡尼、蒙塔諾這樣的老怪物相提並論,該隱啊,我可真是撿到寶了。”
無策似乎並不高興,反而有些苦惱,他說:“世事難料,希望不至於難以應付。”
緹豐哈哈笑了幾聲,對娜娜說:“我親愛的妹妹,你本來是史上最傑出的年輕血族。但今天鬧了這麼一出,無策已經把你比下去啦。”
娜娜嗯了一聲,偷偷朝無策望了一眼。低聲說:“你想讓他成爲厄夜使者?”
緹豐搖頭說:“長老會的人會這麼打算的,雖然榮譽與地位很重要。但忠誠也同樣事關重大。無策,如果有人提議舉薦你成爲厄夜使者,你會答應嗎?”
她心中有着自己的打算——每個長老可以在厄夜使者中選擇一位到兩位專職的保鏢,這些保鏢負責全權保護長老的安全,而剩餘的厄夜使者可以由各個長老隨意調遣。也就是說,一旦成爲厄夜使者,若無尤爲親近的長老,則成了長老會成員之間的‘公共財產’。
連同娜娜在內。緹豐已經有兩位厄夜使者,她阻止無策成爲厄夜使者,便是不想讓他被其他長老選走。
無策說:“不,不會。”
緹豐高興極了,她拍着手說:“我真該重賞你,親愛的無策,你有什麼尤其渴望的東西嗎?財富?還是.....幸福?”她口中的‘幸福’兩字有些刻意,語氣中着重強調,似乎有意刺探。
娜娜小姐滿臉通紅,情不自禁的用雙腿夾住小手。這模樣真讓人看得肝腸寸斷,憐惜萬分,以至於我不停回頭看她。差點驅車飛出了山路。
無策沉默良久,說:“我希望得到你的承諾,緹豐長老。”
緹豐哦了一聲,說:“什麼承諾?”
無策說:“我有必須去追逐的人,也許....也許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但如果....如果她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會退出卡瑪利拉,退出您的組織,我希望您到時不會阻攔我。”
緹豐霎時無言以對。而在我心中,我聽見末卡維在苦笑。他如狼嚎般嚷道:“亞克.墨慈的輪迴呀,你什麼時候才能終結?你又一次要爲了女人而捨棄朋友嗎?”
娜娜攥緊拳頭。身子開始發抖,她忍不住說:“你指的那個人,是格林.薇兒嗎?她顯然是個吸血鬼,但她到底是什麼人?你和麪具是怎麼認識她的?”
無策說:“格林她...是她創造了我,我如今的力量,很大程度上都歸功於她。她對我而言,如同母親般親切,如同女神般神聖,如同姐妹般親密,我....我不會隱瞞,我喜歡她,願意爲她而死,這信念由始至終都不會改變。”
娜娜神情淒涼,幾乎把嘴脣咬出血來。緹豐皺緊眉頭,心中的怒火顯而易見,她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大聲問:“面具!你呢?你怎麼認識她的?”
我見無策口不擇言,顯然已經失去了她們的歡心,心中一喜,知道正是我奪回失地的時候,於是我大笑三聲,說:“格林.薇兒?她從小撫養我長大。我叫她姑姑,她叫我過兒。我英俊瀟灑,跳脫頑劣,她溫柔體貼,不食人間煙火,我倆情竇初開,暗生情愫,兩情相悅,滄海桑田,無奈命運多舛,老天無眼,我倆彼此失散,至今才得以重逢。我心中雖然想念於她,但可惜事與願違,姻緣難測,我們註定是一對苦命鴛鴦,再難比翼雙飛....”
緹豐突然伸出手,抓住我的大腿,我感到她的指甲鋒銳如刀,刺入我的肌肉裡,我痛的連聲求饒,喊道:“我隨口胡說的,饒命!饒命!”
她怒道:“我對你說過,以後在我面前,不許提這女人的名字!你這是自尋死路!”
我慘叫道:“是你讓我說的呀,緹豐小姐!”
她恨恨的說:“我是在試探你,混蛋!你死定了!等回到卡杉德羅,我立即讓人把你封入棺材!”
我霎時嚇得魂不附體,苦苦哀求,車上的氣氛變得宛若火葬場中的葬禮一般沉重。
駕車疾行了大約四個小時,我們來到了一座人煙稀少的農場,草地鬱郁,點綴着大片樹木、農田與木頭房子,而緹豐的飛行器赫然在目。
此刻本應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時候,但黑暗遮蔽了陽光,我們宛如身處黑夜之中,蒙塔諾兌現了他的諾言。
緹豐與娜娜困頓的下了車,緘口不言,走上了飛行器。鑽入了棺材裡,經過這漫長的一天,她們終於可以沉睡了。陷入血族無法擺脫的陽光催眠中。
但無策,這位晝行者。亞克.墨慈的繼承者,無奈的望着遠方,似乎還在思念着消失在空中的綠面具。
他在後悔,後悔他由於自尊心作祟,未能第一時間追上她,告知她自己心中的思念嗎?爲什麼像他這樣的血族,也會被愛情的欲.望所支配呢?也許在愛之中,存在着超越公理與律法的神秘力量。連末卡維與羲太都無法預測,連血族的詛咒都無法移除。
而我呢?我自詡爲語言的研究者,自我認知的先驅者,可爲什麼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言不由衷,硬是在這泥沼般的愛情鬧劇中扮演攪局者的角色呢?當那些語言來到我嘴邊的時候,又是什麼驅使着我毫無節制的將它們說出口呢?
冥冥之中,我推動了命運輪迴開關,當時的我並未意識到,新的放逐已經離我很近很近了。
.........
一年之後。紐約的傍晚,城市的燈火如星落一般閃耀。
我和摯友先生陪伴着緹豐,走下飛行器。前往拜亞斯餐館,那是一間聲譽斐然的豪華餐館,顧客多是上流社會的人物。酒店的主題是古典與神秘,酒館佈置的精巧而詭異,藍色的帷幕懸掛在頭頂,桌椅小巧玲瓏,坐起來卻相當舒適。
餐館的侍者詢問訂餐的訊息,我說:“海德先生到了嗎?”
侍者恭敬的將我們引向座位,大老遠。我就瞧見海德教授古板而蒼老的面容,他望見我們。面露喜色,用力招了招手。在他身邊。坐着他的女兒桑莎。她穿着一身紫羅蘭色的長裙,當中有一條金色線條,繡工出衆,花紋繁複,露出她光滑的胸.口。
她的皮膚已經恢復如初,連一絲疤痕都找不到了。但實話實說,她雖然只有十八歲,但她的胸部也實在太小了。
緹豐捅了我一拳,怒道:“你給我規矩點,別死盯着人家女孩兒看,你是我的未婚夫!”
我滿腔冤屈,無處發泄,只能收回我黏在桑莎胸口的視線,擦去嘴角呼之欲出的口水,默默擡頭,暗暗流淚。
婚姻,這無可抗拒的枷鎖,每個男人畢生無法逃脫的詛咒,漸漸將我咬的殘缺不全。這一年來,血族國度的事進展順利,但事務繁多,應接不暇,緹豐在各方勢力之間斡旋,談判、交易、拉攏、打壓、結盟與慈善,若不是她忙得不可開交,我們早就舉行婚禮了。
血族理想國將建立在冰島,一切都在暗中進行。那兒的居民稀少,國家的首腦漸漸被血族掌控,居民對此並不知情。喬凡尼的構想中,這並非向人類宣戰之舉,而是和平的象徵。匪夷所思的巨大投資涌入冰島,修建基礎設施,改善居民福利,建立相對封閉的商業氛圍。
同時,來自世界各地,各個勢力的血族開始在冰島定居(除了拉森魃、斯密茨與鬼鬼祟祟的巴爾之子)。這是一個新的,更加龐大的卡杉德羅。在喬凡尼爲首的強大血族坐鎮之下,以往那些桀驁不羣,衝突不斷的勢力被鐵腕與紀律牢牢約束,偃旗息鼓,忍氣吞聲,享受和平帶來的新世界。
緹豐在其中扮演了極爲重要的角色。
她接受了我的建議,一改以往卡瑪利拉親王時冷酷無情的作風,關心血親,暗中救助那些無辜迷茫的弱血者與卡提夫,這讓她贏得了反叛軍由衷的感激與敬重。在冰島第一批定居的五千多位血族中,反叛軍的數量大約有兩千人。烏薩雷爾作爲他們的領袖,對緹豐表現出了發自肺腑的尊敬(雖然我嫉妒的要命,但我不得不承認,烏薩雷爾是典型的血族,對談情說愛毫無興趣)。
與此同時,她開誠佈公的與卡瑪利拉的諸位長老詳談了理想國的事。萊克格斯當場發火,但緹豐贏得了包括斯坦公爵、葛麗泰斯以及特斯拉在內的長老的贊同,於是萊克格斯拂袖而去,將自己關進豪宅生起了悶氣,很長時間都不見人影了。
於是,卡瑪利拉的政.治機器緩緩啓動,爲這曠古未有之事提供堅實的支持。
當然,這艱難的事業纔剛剛起步,更大的困難尚未到來。如何在信息發達的世界中保守秘密,亦或是求得全世界的認同,哪條路都註定崎嶇異常。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前,一場席捲全球的流行病爆發,惹起軒然大波,爲血族理想國之事提供了夢寐以求的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