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路北上,陸慎行忙的焦頭爛額,他有心理準備帶上辛涼會比較麻煩,但事情超出他預料。
辛涼的傷口不停癒合,再裂開,不說是他自己,連陸慎行渾身都沾了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汗味,血腥味,藥味摻雜揉碎在一起了。
“你妹妹怎麼哭成那樣?”陸慎行擦擦手,拿了硬邦邦的饃啃了兩口。
“她看上了一樣東西。”辛涼偏頭,對着隨風拂動的帷裳,“是我喜歡的。”
和一個女的計較什麼,陸慎行不以爲意,“讓給她就是了。”
“我一直讓她寵她。”辛涼的聲音裡裹着尖銳刻薄地怒意,彷彿是被人刮到逆鱗,“唯獨這個不能讓。”
陸慎行聽出來了,他眉毛一揚,“很貴重?”
辛涼的側面線條柔和,從脣角泄出一句,“是這世間我唯一想要的。”
這麼貴重?陸慎行眯了眯眼,探究地目光在辛涼臉上掃動,沒找到什麼破綻。
駕車的士兵揮動手裡的馬鞭,駕轅馬仰頭嘶鳴,咯噔蹬地快跑起來,車軲轆吱吱地碾過小土包,車裡的人不慎顛到了一起。
陸慎行伸手撫住懷裡的辛涼,忽然道,“那次我聽見了。”
攸地,辛涼的身子一顫,背部撞到車壁,當下就有血滲出,在白色的薄衣上緩緩向四周蔓延,如同蘊開的水墨。
陸慎行臉色黑漆漆的,腦抽了。
他揣測辛涼會裝傻充愣,卻聽見響在耳邊的聲音,平平靜靜,有着小心翼翼隱藏的緊張。
“我並非一時衝動。”辛涼僵硬片刻,一字一頓道。
陸慎行濃黑的兩道眉鋒隆起,看完了辛涼的一生,還是不瞭解他。
“你是否厭煩我?”
“倒是沒有。”
“可有娶妻?”
“也沒有。”
“我吻了你,覺得噁心?”
“不至於。”
……
一番你問我答之後,辛涼翹翹脣角,聲音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我很高興,你也喜歡我。”
我怎麼不知道?難不成我真對他有意思?陸慎行陷入深思中。
“你再吻我一下。”
“不行。”
陸慎行從鼻子裡發出一個聲音,若有似無的不快,剛纔還說喜歡。
“……我動不了。”辛涼似乎是發覺到了陸慎行的情緒,臉上僅有的一點血色因爲焦急全往手腳褪去。
陸慎行這才發現辛涼背部的一片鮮紅,他面色一緊,伸手把辛涼的上衣撩起來,給對方重新包紮後,把臉湊過去。
辛涼耳根微紅,脣移到陸慎行鼻尖,輕碰幾下。
有些乾燥的觸·感,癢癢的,在靜悄悄地擴散,砰砰心跳聲從胸口位置傳來,不那麼平穩,陸慎行深呼吸,他彷彿看到一根金軲轆棒在一點點變彎。
“叮,請陸先生在一分半內進行表白。”
看完那段話,陸慎行想把隔夜飯吐就來,“太膩歪了,不是我的風格。”
“叮,倒計時九十秒。”
“啊!你就是那墜入凡間的天使!”陸慎行唸完開頭,脖子青筋都出來了,他嚥了口唾沫,“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彷彿看到了最耀眼的光芒,是那樣的美,美的讓我移不開眼,我哭了。”
我他媽也哭了,陸慎行兩眼一閉,“感謝命運,感謝上蒼,感謝天,感謝地,遇見你,是我一生的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不停嚥唾沫,在努力壓制着什麼。
辛涼臉頰滾燙,“你可否再說一遍?”
“……”陸慎行勾住辛涼的脖子,在他額頭啵了一下。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快馬加鞭回了西狼城,陸慎行把辛涼交給大夫,就召集幾位將領瞭解實情,原來是他們抓了兩個混進城的庫亥人。
陸慎行坐在椅子上,瞥了眼被鉗制的兩名男子,“地形問出來沒有?”
幾人都沉默不語,挺難爲情。
陸慎行漫不經心地支着頭,他對大央的一統天下實在提不起一點興趣。
“你們就沒發現個頭矮的那個是女的?”
陸慎行輕飄飄的一句話在衆人心頭掀起狂風駭浪,更是讓那兩名男子同時大變臉色。
“不可能啊!”桐義指指那男子的胸前,“這裡沒包。”
“以後多吃點豬腦子。”陸慎行微擡下巴,喚道,“石復。”
康石覆上前,手指貼在那矮個男子耳側,緩緩摩·挲,正當大傢伙不明之時,一張薄薄的面···具揭了下來,露出了漂亮的面孔。
大傢伙很吃驚,“將軍是如何分辨出來的?”
陸慎行甩了兩字,“猜的。”
“……”
視線有意無意地在皮膚黝黑的高個男子身上游走,陸慎行的眼底掠過一抹精光,他笑起來,“兩位,你們見過發···情的公···狗嗎?”
桐義親自去牽了一條大黃狗進來,也不知道在哪找的,那狗見人就抱着腿上下蹭。
“拉到後面去。”陸慎行脣邊弧度更大,充滿邪氣,“美人,你也進去吧。”
很快,女子的尖叫聲傳了出來,漸漸的,多了驚慌的哭聲,陸慎行不着急,手指不輕不重地在桌面敲擊。
下方几個大老爺們拿佩服的目光看自己的將軍,這法子都能想到。
當女子的叫聲變的悽慘,黝黑男子閉上眼睛,“住手!”
陸慎行擡手,後面那女子縮在角落,衣衫破破爛爛,大黃狗吐掉嘴裡的碎布,大叫着被強行拖走。
黝黑男子瞪着陸慎行,雙目泛着血色。
“是你自己把弱點暴露出來的,這不能怪任何人。”
陸慎行得知那兩人是庫亥四王子的手下,奉命把常州的人頭帶回去,他派人將拿到的那份地圖送到皇帝手上。
“將軍,你怎麼知道他們是一對兒?”桐義納悶,“也是猜的嗎?”
“是啊,猜的。”陸慎行轉身離開。
桐義問身邊同僚,“我怎麼覺得將軍是在逗我玩?喂,問你們話呢!都別走啊——”
去了街上的酒樓,陸慎行選了個靠窗位置,老闆娘一見是他來了,就丟了手裡的事情上樓找他談笑。
菜剛上桌,陸慎行就見本該在屋躺着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老闆娘是坐在陸慎行旁邊的,她發現青年一直在她身後沒挪步,開着玩笑道,“軍師大人不會是介意我坐這裡吧?”
辛涼淡聲道,“我介意。”
老闆娘臉上笑容一僵,尷尬的起身離開。
氣氛有點悶,陸慎行把一桌子菜打包了,一聲不吭地大步向前。
辛涼跟在後頭,步履維艱。
聽到有什麼東西被撞倒,人驚叫,陸慎行停下腳步,掐了一下眉心,把地上的人拉起來,耳邊有一道聲音。
“怎麼?”陸慎行的語氣裡全是剋制的怒意,“軍師在跟本將軍道歉?”
辛涼的嘴脣抿緊,又鬆開,他道,“屬下錯了。”
“屬下不該得意忘形,不該不知輕重,不該癡心妄想,存了不願將軍接觸任何人的念頭。”
三個不該跟倒豆子似的,陸慎行啞口無言。
這麼一出過後,辛涼還是知錯不改,有陸慎行的地方就有他,簡直就是移動的鐵籠子,一旦陸慎行跟誰走近了一點,他就一臉平靜地把人支開。
很快,從城東到城西,所有人都知道將軍和軍師在一起了。
好在大家都接受了他們的關係。
陸慎行抱着胳膊斜倚在門框那裡,瞧見辛涼左手拎着一個籃子,右手拿着竹棍,路過的人都善意的主動讓開道路。
“軍師出去買菜了啊。”
“嗯。”
陸慎行語調上揚,“軍師這麼能幹,也不知道是誰有這個福氣?”
辛涼彎脣,“是將軍。”
“……你還真好意思。”
吃飽喝足,心情不錯的陸慎行勾起辛涼的下巴,脣湊上去親了親,又伸舌撬開他的牙關探進去,逛了一圈,心想,雞湯味道不錯。
辛涼呆呆的張着嘴脣,陸慎行目中帶笑,饒着他的舌·頭打了個轉。
“我……我去洗碗。”
“別摔在門檻上。”
陸慎行意猶未盡地砸嘴,以前看過一句話,說每個男人能直能彎的不止一樣,他一開始是不相信的。
“叮,恭喜陸先生,卷一任務完成。”
陸慎行一怔,辛涼的世界沒圓滿,那個缺口只是他的一個吻?
“那我現在是要進入下個世界?”
“叮,本公司前段時間接到不少客戶投訴,爲此策劃部共同協議後製定出了一套全新的……”
“說人話。”
“叮,陸先生有三個選擇。”
“只要你想,下一秒就能從這個世界消失。”機械的系統聲繼續,給人一種有意的錯覺,“目標雙目失明,他的餘生會活在陸先生留下的記憶裡苟延殘喘,或是不願獨活,走了殉情那條路。”
陸慎行面色陰沉,這個系統真他媽討厭,他走到後屋。
“第二個選擇是什麼?”
“叮,目標還有三十年壽命,陸先生可以現在就殺了他,這樣他就能先走,不會是最後留下來的人,也不用承受痛苦。”
聽起來像是兩全其美,陸慎行緊皺眉頭,下不了手。
“叮,三是陸先生可以陪在目標身邊,直到他的生命走到盡頭,你離開。”
陸慎行站在門口,望着單薄的青色身影緩慢行走,竹棍敲打石板的清脆聲在耳邊,從陌生到熟悉。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我選三。”
“叮,陸先生,三十年的時間已經給你了,但是你會在下個世界付出同等的代價。”
以後的事以後說,陸慎行邁步過去,把快要撞到水缸的辛涼拉住。
“才親你一下,你臉就紅成這樣,這讓我還怎麼跟你玩?”
辛涼認真道,“可以玩。”
陸慎行趴在辛涼肩頭,胸口震動,“那我們找個空閒的日子玩上一天。”
夜裡,悶熱的很,睡不着的陸慎行坐在院裡的樹墩上乘涼,突如其來的動靜讓他昏昏沉沉的腦子驟然清醒。
陸慎行跑到辛涼的屋子裡,看他蜷着手腳發出難受的聲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轉過來,“怎麼了?”
看到一道道血·痕,陸慎行心驚膽戰,大聲吼道,“別用手抓!”
辛涼就真的不去抓,受不了了就把頭往牆上撞。
找來一塊布,陸慎行使勁往辛涼嘴裡塞,剛想說“咬住這個”,就看到他血·淋·淋的舌頭。
“打……打暈我……”辛涼嘴裡都是血,滿臉的淚和汗,他哆哆嗦嗦地祈求。
聽劉大夫說的時候沒當回事,親眼目睹,陸慎行才知道有多可怕,如果換作別人,他肯定會勸一句,這麼折磨,死了倒是解脫。
陸慎行在辛涼後頸重拍了一下,也就他喘上兩口氣的功夫,對方就醒了。
就這麼熬過一夜,天亮以後,辛涼麪目全非,陸慎行兩條胳膊都被他咬··破了,兩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不想再經歷第二次,陸慎行在呼叫系統無望後,不得不派人出去尋找能緩解的藥。
清楚他擔憂什麼,躺在牀上的辛涼開口,“你可以把我綁起來。”
陸慎行捏·住他的下巴,視線停在他的舌頭上,“然後看你怎麼咬舌自盡?”
“提前在我嘴裡塞上東西。”
“你發作的時候告訴我了嗎?”陸慎行煩躁地罵道,“要不是我在院裡聽見了,你那兩隻眼珠子都被你摳下來了。”
辛涼沉默了,他以爲很快就能過去,習慣了一個人面對。
他摸到身邊人的手,把自己的手放進對方的掌心,用指尖輕撓了幾下。
陸慎行看着辛涼慘不忍睹的臉,心裡嘆息,“我還在生氣。”
辛涼垂頭,“是我的錯。”
“你還是別這麼說了。”陸慎行嗤笑,“下回你照樣犯。”
辛涼輕聲道,“我想搬過去住。”
“等你傷好,我不欺·負病患。”
陸慎行看到辛涼的世界雖然陽光明媚,卻很單調,只有他,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人是羣居動物,封閉自我只會永遠孤單脆弱,陸慎行開始一點點讓辛涼去感受去接受周圍的人。
一月時日到了,陸慎行獨自騎馬去了郊外那片樹林,既然任務已經完成,系統又給了三十年,他就沒什麼顧忌了。
馬蹄聲靠近,景王一身白衣,和初次見面時一樣,只不過氣色就差遠了。
陸慎行嘴裡叼着根野草,慢悠悠地開口,“王爺不在王城待着,跑來此地做什麼?”
景王深呼吸,“明知故問。”
陸慎行笑道,“末將愚笨,實在不明王爺的意思。”
“常州,你別得意忘形!”
景王向來自負,算的是陸慎行不敢不從,他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除了辛涼,這個世界還真沒陸慎行在乎的。
“趴地上。”陸慎行見景王拿吃人的眼光看過來,他又坐回地上,“王爺不急,末將也不急。”
“末將說個故事吧。”陸慎行望着天空,“從前呢,有個小孩,他生在富貴人家,有很多兄弟姐妹,可他娘偏偏是個小妾,你說他是幸運還是不幸?”
景王腦子裡出現一個名字,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三歲沒了娘,四歲成了瞎子,被人當畜··牲··玩·弄,誰都看不得他好。”陸慎行闔起眼簾,“你說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景王冷哼一聲,“可憐之人比比皆是。”
“說的也是,王爺不就是其中一嗎?”陸慎行嘲諷道,“想把別人當做利用的工具,結果卻害了自己。”
被人戳到痛處,景王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這凡事都得講究個因果,王爺,末將想送你四個字。”陸慎行冷冷地看着他,“自食其果。”
景王突然笑起來,“常州,本王來時交代過無涯,你應該不想看到辛涼缺胳膊少腿吧。”
如他所願,陸慎行擺出懼怕的表情,心想他安排桐義跟康石復守株待兔,無涯插翅難飛。
“王爺,你趴着吧,末將害羞。”
景王聽到陸慎行服軟,滿意之色在眼中浮現,他背過去趴着。
陸慎行的眉間披了層陰霾,看到景王時,想一刀刀剮了血肉拿去喂狗,他才知道辛涼在他心裡的重量。
在景王身子抖個不停時,陸慎行覺得時候差不多了,“王爺,睜開眼睛看看末將是怎麼讓你爽的。”
景王的頭被大力扳到後面,下一刻,他臉上的所有迷··離和情··欲不見,神情駭人。
“你不會真以爲是我吧?”陸慎行把筷子扔他身上,扯起一邊的脣角,“如果不是暫時還不能讓你死,我連手都不想用。”
這樣的奇恥大辱,對驕傲的景王而言,如剔骨之痛。
內力在五臟六腑狂肆橫行,景王眼前一黑,他突然掐緊陸慎行的脖子,竟是想跟陸慎行同歸於盡。
噗一聲,利·刃·穿·透血·肉,景王瞳孔放大,嘴裡的血塊往下滴淌。
陸慎行抽··出匕首,一腳將景王踢開,居高臨下地俯視,“本來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怪就怪你去招惹他,更不該三番五次傷他。”
“王爺,走好。”
有風拂過,枯葉捲起,蓋住了蔓延的血。
麼麼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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