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長關的目光,越過硃紅色的濟民堂大門,只是定定地看着,並沒有表露出脅迫之意,甚至連王賢民到現在依舊避而不見,他也未曾一怒殺人……
他這般安靜,周圍的人羣也終於平息了慌亂。
轉身四顧,王宇一臉的爲難,周圍所謂的名醫都低頭避過他的目光,齊長關平生第一次,輕輕嘆息,眉眼之間,隱約露出一絲疲憊。
他實在是一個漂亮的孩子,雖然大家對他的身份心懷戒懼,可這時也免不了平添幾分憐惜,顧安然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好歹,王世叔也該出來看看。”
在他心裡,王世叔是個扶危濟困的好大夫,面對病人,從來盡心盡力,當年他爹爹病入膏肓,也只有王世叔一個大夫,堅持到了最後,雖未曾挽回父親的生命,可顧安然,依舊感念於心。如今,這麼一個仁心仁術的名醫,卻對病人避而不見,總歸會讓人詬病的。
顧婉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沒說什麼,他知道那人爲何不見……那人一向不立危牆之下,要是換了別人,那個人說不定爲了名聲,還會出來裝模作樣一番,可齊長關是什麼人,在某些人眼裡,和毒蛇猛獸也差不多,那人又怎肯涉險?
在場的有不少名醫,平日裡也是心懷濟世救人熱望的,可眼前的女子,病得太重,確實救不得了……半晌,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巍巍顫顫地開口:“小哥兒,你聽老夫一句勸,安安生生送你家娘子去了吧,這半月來,你帶着她往返各地二十七家醫館,可有一個大夫說能治此等惡疾?”
豈止是不能治?很多代夫,連看也不肯看一眼……
齊長關沒有開口,沉吟片刻,終於失望,眸子深處,似乎有一點兒光亮隱約熄滅。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他的樣子,顧婉心裡忽然涌出一絲衝動,一仰頭,就笑道:“喂,讓我看看這位姐姐好不好?”
她的聲音清脆,明顯還是童聲,周圍的大名醫們,都不可思議地扭過頭,看到顧婉稚嫩的面孔,譁然聲四起。
不過,顧婉形容大方,相貌絕美,到沒人覺得她隨意插口是種挑釁,再加上年紀這般小,這些名醫們都把她當成哪個大夫的弟子,只道她初出茅廬,還不知道這種病的嚴重性,便有人開聲勸說:“小姑娘,你年紀小,不懂事,這種惡疾根本沒法子治,趕緊回你師傅那兒去,別在這兒添亂。”
顧婉眨眨眼,面上也不惱,只是笑道:“當大夫的,哪有畏難的道理?我給病人診治,她就有一線生機,若是連治也不治,豈不是和眼睜睜看着旁人送死一樣?”說完,顧婉就看向齊長關。
旁邊的大夫們有幾個年輕的不覺羞赧,但大部分皆是不以爲然——此等惡疾,醫書上從未記載,偶有傳聞,也說的甚是恐怖,哪裡能治?再說,誰知道接觸之後,會不會傳染,大夫也是人,也要吝惜生命
剛纔說話的那老人,忍不住勸道:“小丫頭,你還小,不懂事,這惡疾,可不是鬧着玩的,別沒治好病,再害了自己。”
顧安然一皺眉,拉了拉顧婉的手,顧婉卻絲毫不以爲意,別人不知道這病,她心下卻是有數的。
齊長關伸手摸了摸羅曉婉的臉,扭頭盯着顧婉,眉眼漸漸柔和:“你很好……”但他看顧婉的目光,卻很飄忽,似乎透過她,在遙想另外一個人。
就在他開聲的一瞬間,一支半尺長的箭飛射而來,可齊長關卻連看都不曾看,只略略一擡手,那支箭便擦着他的劍身,沒入青石牆壁。
顧婉一回眸,發現暗中埋伏於賓客中的刺客,差不多有四、五十人,僞裝已然去除,都是甲冑在身,張弓搭箭,已經形成合圍之勢。
哪怕不通兵事的顧婉和顧安然也看得出來,這些人都是精銳,看似散亂,卻是蘊含殺機,牢牢阻擋住對手的撤離路線。
齊長關駐留停步,還是沒有擡頭,只是將羅曉婉抱得更緊了些:“你怕不怕?你悔不悔?”
羅曉婉忽然笑了,臉上浮起一抹暈紅:“我不怕,更不後悔,我好高興”她是真的高興,她身世淒涼,命運坎坷,卻在生命即將終止的時候,遇上了個讓她能如此溫柔地惦念着的男人,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這一雙男女彷彿全未把旁人放在心上,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後面忽然傳來一個粗嘎的聲音:“秦頭兒,先下手爲強,否則夜長夢多。”
他這一句話說完,立時有整齊一致的拉弓聲響起。
顧安然額頭冒汗,牢牢地抓住自家妹子的手,實在沒想到,他們只是出門赴宴,居然就碰上這種事,要不是從上琅來涯州的路上,沒少遇見土匪豪強,殺人越貨的勾當也見了不少,他這一介文弱書生,恐怕真會被嚇得站不穩了。
連顧婉心裡都有些忐忑。
“咦?在涯州居然有人敢當街行兇,我看,劉輝這個涯州刺史,也太無能了些”
就在第一輪箭雨要飛射出的時候,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忽然傳來,聲音很悠遠,卻清清楚楚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那人就在對面風煙樓的二樓,憑欄眺望,一手持酒杯,另一隻手拎着一條羊皮馬鞭,一見到他,那個被稱爲‘秦頭’,一身富商裝扮,卻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鐵青——“歐和?”
小歐自二樓一躍而出,一步就是三、四丈遠,‘秦頭’聲音還未落下,他就躥到近前,有意無意地站在顧安然和顧婉身邊,還笑嘻嘻地道:“正是你爺爺我”
‘秦頭’咬牙切齒地盯着小歐,居然沒因爲對方的挑釁而回嘴,好半天,才怒道:“齊長關害死我家公子,刺史大人有命,要取他的項上人頭,怎麼,你們沐家,當真要管這樁事?”
小歐懶洋洋地一揚眉:“反正,任誰敢在涯州動刀動槍,我這個驃騎將軍,都要管上一管,你說你們那什麼公子讓這個人害死了,大可以去告官,由知府審理定罪,動用私刑,可是大罪,還有,你們私自動用弓箭,有爲朝廷法令,我會報給刺史大人裁奪的。”
這一番話是正氣凜然,卻把‘秦頭’氣得眼前發黑,按照豐朝律法,爲救人致匪徒死命者,不只無罪,還要獎賞,如果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子和沐家的關係,也就罷了,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追查,沐家想保這小子的意思,早就相當明瞭,真要對簿公堂,他想也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會給齊長關作證,說他是爲救人而出手……
要是換了別的地方,把他往衙門裡一捉,自然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這裡是涯州,涯州是沐家的地盤,哪怕是刺史,也不能任意妄爲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