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盡心(上) (1)

【原文】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譯文】

孟子說:“充分運用心智思考的人,就能知道自己的本性。知道自己的本性,就能知道天道的所向和所貴了。因此,只要保持自己的心智,培養自己的本性,這就是對待天命的方法。壽命有漫長的,也有短暫的,這是自己不能改變的,但只要堅持修身,等待天命的到來,就是安身立命之道。”

【闡釋】

在這一章裡,孟子所說的“天”、“命”並不是個有意志的“天”、一個冥冥之中有超自然力的人或神所預定了的“命”。這裡的“天”、“命”有點像我們平常說的“造物主”、“大自然”的意思。

人雖然生活在一種無法預知自己的窮通、否泰、貧富、貴賤、生死的狀況之中,但決不能放棄掉自己主宰命運的權力。所以,針對宗教迷信敬事鬼神的事情,孟子提出“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事之,所以立命也”的觀點。孟子認爲這纔是“事天之道”,才叫“安身立命”。

孟子還提出:“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這裡的“知命”、“正命”等理念都是指人對自己命運,人的生命的決定權,不是指聽天由命。

我們已經看到了,孟子談天命和人的本性,充滿了積極主動的個體精神。所謂天命,不過是保持心靈的思考,涵養人之所以爲人的本性罷了;所謂安身立命,也不過是一心一意地進行自身修養。

根據儒家的“天”、“命”理論,宋代的朱熹等人發展形成了宋明理學。宋明理學強調“天人合一”,如程頤說:“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朱熹據此說:“性者,人之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

總體而言,宋明理學認爲,世間萬事萬物之理都從“天”出,因此他們提出“天理”之說。他們還認爲,命運不是人力所能主宰的。也就是說,人的“事天之道”應該是消極和無所作爲的。實際上,宋明理學的主張已經把孔孟之道引向到無所作爲的玄學上去了,已經遠離了孔孟“知其不可爲而爲之”的進取態度。

對於我們個人來說,不要做悠悠天地中的匆匆過客,如果東奔西走,不停地尋覓,結果往往是佔有外物越多內心越空虛。相反,只要保持心靈的思考,涵養本性,順受天命,精神自然就會有寄託,生命就會永遠在你的把握中。

【原文】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譯文】

孟子說:“什麼都是上天決定的,順應天命的話,就能承受正常的命運。因此,知道天命的人不會站在危牆之下。盡力行道而死的人承受的是正常的命運,因犯罪受刑而死的人承受的不是正常的命運。”

【闡釋】

人之死亡,孟子承認這是“命”,這不奇怪。人類對於出現偶然性的巧合,以致產生意料不到的貧富、貴賤、壽夭、生死、吉凶、禍福、健康或疾病等結局,按必然性的常規思維理解,感到惶惑,不可捉摸,於是便委之於“命”。這似乎是人類從古迄今的通病。偶然性是“機遇”,還是“命”,誰說得清楚?但孔孟談“命”也到此爲止。故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之,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所以,“命”是不是由上帝、神來主宰?死後是不是有天堂、地獄?孔孟根本不談這一問題。不談也者,實際上是不相信之意也,這是正確的。因爲那本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不可知的;既不可知,那就不談。在科學不發達的落後年代,取這種態度,是很不尋常的。這也正是孔子“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的理性的唯實主義的哲人風範。

孟子認爲死亡雖是命定的,人誰不死?這是無可避免的,但人應該盡人事即修身養性,以正道去迎接死亡的來臨,這叫“正命”,也叫“知命”。“知命”的人不會去做非正常死亡的事,如“不立乎巖牆之下”,不做作奸犯科之事,“桎梏而死”。面對死亡,這是積極的人生態度,是儒家與一切宗教的根本區別。孔子對這個問題談得更爲明確,直接否定了“命”的存在,他說:“人有三死而非命:飽食不節,勞逸過度,是病其殺之者也;居下位而上誣其君,嗜慾無厭,是刑其殺者也;以少犯衆,以弱侮強,是兵其殺之者也。”明確指出因“疾病”、“刑戮”、“戰爭”而死亡的皆“非命”也,亦即孟子說的“非正命也”的意思。孔子甚至還指出有三種死亡是不應該弔唁的:“有畏而死者,有壓而死者,有溺而死者。”(以上均見《禮記·檀弓》)即因畏、壓、溺而死的,連弔唁的資格都沒有,這亦是“非正命”,因爲沒有“順受其正”之意。這些都是非常積極的人生哲學。

【原文】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譯文】

孟子說:“天下萬事萬物之理我都具備了。我只要做到反躬自省,就能做到誠實無欺,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盡力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就是最近的追求仁德之路了。”

【闡釋】

“萬物皆備於我矣”作爲一句名言,被認爲是典型的主觀唯心主義哲學觀。這裡面的是與非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我們關心的是孟子說這話的意思。所謂“萬物皆備於我”並不是像有些人所理解的那樣,說是“萬物都爲我而存在”。(由此來歸結孟子爲典型的主觀唯心主義者)我們理解孟子的意思,是說天地萬物我都能夠思考,認識,所以天地萬物我都具備了。這樣纔會有下面的一句話,“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反躬自問,我所認識的一切都是誠實無欺的,所以非常快樂。這是一種認識的快樂,探求真理的快樂。但是,僅有認識,僅有自身的發現還不夠,所以要“強恕而行”,盡力按恕道辦事,這樣來施行仁道。所謂恕道,我們在本書中已經多次提到,這就是孔子反覆強調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它的積極方面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總起來說,是一種將心比已,推己及人的思想,用這種思想來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果說,“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是一種認識的快樂,侷限於自身;那麼,“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就是一種實踐的快樂,涉及到他人與社會了。

由此可見,“萬物皆備於我矣”所引出的,是認識和實踐兩大領域的儒學追求:一是“誠”,二是“恕”,都是儒學的核心內容。單從“萬物皆備於我矣”這句話給我們的感覺,則是一種充滿主體意識,樂觀向上的心態,的確有法國哲學家笛卡爾那著名的命題“我思故我在”的精神風貌,給人以認識世界,探索真理的勇氣和信心。

【原文】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衆也。”

【譯文】

孟子說:“做完一件事卻不明白這樣做的道理,養成了一種習慣卻不知其所以然,就這樣一輩子隨波逐流,卻不知道要去哪裡,這樣的人就是一般的平庸的大衆。”

【闡釋】

正如孟子所言,渾渾噩噩、糊里糊塗地過完一生的人,正是不知不覺的平庸大衆。從孟子到今天,幾千年過去了,批評和感嘆平庸大衆的人是層出不窮,但卻很少有人敢說他們這樣有什麼不好。古人云“難得糊塗”,也許,就像個動物一樣,即使無所求,即使無所得,只要安靜、舒適地活着,纔是人生最自然的面貌。

【原文】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1]恥,無恥矣。”

【註釋】

[1]之:至。

【譯文】

孟子說:“人不能不知道羞恥。能夠知道不知羞恥是可恥的,那麼就能夠一直沒有羞恥之事了。”

【闡釋】

從孟子連續用兩章的篇幅談論羞恥可見,對一個人而言,羞恥之心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了羞恥之心,就不會知道什麼事情是值得羞恥的,那樣的話,壞事惡事,就都會做了。孟子說:“人不可以無恥。”的確如此,只要有了羞恥之心,就可以知道什麼是值得羞恥的,就可以棄惡從善,從而遠離羞恥,到達“無恥矣”的境界。

【原文】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爲機變[1]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註釋】

[1]機變:奸詐。

【譯文】

孟子說:“羞恥之心對於人是至關重要的。那些玩弄陰謀和權術的人是沒有羞恥之心的。如果沒有因爲自己不如別人而感到羞恥,那又怎麼能趕上別人呢?”

【闡釋】

孟子認爲,從好壞的角度來看,羞恥之心對於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有多重要呢?後世有學者說“恥者……存之則進於聖賢,失之則入於禽獸”,也就是說,羞恥之心關係到一個人是聖賢還是禽獸的問題,正面聖賢,反面禽獸,的確很嚴重。

羞恥之心不但對於個人而言很重要,對一個國家而言也很重要,所謂“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不過這就不是孟子的言論了。

【原文】

孟子謂宋勾踐[1]曰:“子好遊[2]乎?吾語子游。人知之,亦囂囂[3];人不知,亦囂囂。”

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

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4]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註釋】

[1]宋勾踐:人名,姓宋,名勾踐,生平不詳。

[2]遊;遊說。

[3]囂囂:安然自得的樣子。

[4]得己:自得。

【譯文】

孟子對宋勾踐說道:“你喜歡遊說各諸侯國的國君嗎?現在,我告訴你一些遊說之道。當別人理解你的話時,你要做出一副安詳自得而無所求的樣子;即使別人不理解你的話,你也應該做出這種樣子來。”

宋勾踐問道:“那麼,怎樣才能做出一副安詳自得又無所求的樣子呢?”

孟子回答道:“只要你能夠做到崇尚道德和愛好仁義,就能做到安詳自得而無所求了。正因爲如此,士人在失意時不放棄仁義,在得志時不違背道德。在失意時不放棄仁義,就能夠安詳自得;在得志時不違背道德,就能夠不讓世人失望。古代的人得志時給予世人恩惠,失意時修身養性。這就是所謂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闡釋】

孟子在同別人談到士應加強道德情操的培養時指出:士人在窮困時能夠不丟掉義這個道德規範,所以能自得其樂;在得志時不偏離道這個行爲準則,所以使百姓不至感到失望。古代的君子,得了志,恩澤普遍施加到百姓;不得志,也能自修自身品德,以此表現於世人。窮困時搞好自身的品德修養,得志時便兼善天下。

孟子在此講的兩句話:“窮不失義,達不離道”和“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已歷代流傳,成爲古訓。第一句話是應完全肯定的。一個人窮,但要窮得有骨氣,不能去幹苟且之事;富貴不能驕奢,儘量爲人類多做點貢獻。第二句的“達則兼善天下”也應該肯定,但對前半句“窮則獨善其身”,尚可分析。這裡的“窮”似包括兩點含義:經濟上的窮困和政治上的不得志。當然一個人在窮困不得志時,做到獨善其身,不幹壞事,也頗難得,但倘若能更積極一些,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爲社會做些有益之事,豈不更好?所以,這前半句話倒是有點“出世”的消極味道。

中國優秀知識分子這種“窮不失義,達不離道”,“憂以天下,樂以天下”的強烈人生責任感、社會責任感,是最可寶貴的人生價值取向。也正是這種寶貴的人生價值取向,推動着中國歷史向文明之境邁進。古人說:“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都是中國優秀知識分子所追求的目標。“獨善其身”與“兼善天下”都是爲了追求立德、立功、立言這“三立”的目標。這也是中國知識分子一種崇高的人生境界。

窮達都是身外事,只有道義纔是根本。所以能窮不失義,達不離道。

至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則與孔子所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一樣,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成爲兩千多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立身處世的座右銘,成爲最強有力的心理武器,既對他人,也對這個世界,更對自身。

當你窮困不得志時,它以“獨善其身”的清高撫慰着你那一顆失落的心;當你飛黃騰達時,它又以“兼善天下”的豪情爲你心安理得地做官提供着堅實的心理基礎。

因此,無論你窮與達,它都是一劑絕對見效的心理良藥,是知識分子戰無不勝的思想武器與法寶。

【原文】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譯文】

孟子說:“一定要等待有周文王那樣的人出現後纔能有所作爲的,都是平庸的人。至於才智出衆的豪傑之士,即使沒有出現周文王那樣的人,也能有所作爲。”

【闡釋】

所謂時勢造英雄,在一定的時代和環境影響下,在領袖人物的率領下,的確可以涌現出一大批奮發有爲的人物來。不過,按照孟子的觀點,要等到一定的時勢,一定的領袖人物出現後才奮發的,還算不上是豪傑之士。真正的豪傑之士,是可以造時勢的人,是沒有領袖人物出現,自己也知道奮發有爲的人。

第47章 盡心(下) (3)第47章 盡心(下) (3)第39章 告子(下) (3)第17章 公孫丑(下) (2)第9章 梁惠王(下) (4)第8章 梁惠王(下) (3)第16章 公孫丑(下) (1)第38章 告子(下) (2)第32章 萬章(上) (2)第43章 盡心(上) (3)第27章 離婁(上) (1)第45章 盡心(下) (1)第33章 萬章(下) (1)第34章 萬章(下) (2)第5章 梁惠王(上) (4)第33章 萬章(下) (1)第19章 公孫丑(下) (4)第40章 告子(下) (4)第42章 盡心(上) (2)第8章 梁惠王(下) (3)第35章 告子(上) (1)第18章 公孫丑(下) (3)第20章 滕文公(上) (1)第32章 萬章(上) (2)第23章 滕文公(下) (1)第2章 梁惠王(上) (1)第47章 盡心(下) (3)第14章 公孫丑(上) (3)第46章 盡心(下) (2)第3章 梁惠王(上) (2)第20章 滕文公(上) (1)第35章 告子(上) (1)第32章 萬章(上) (2)第44章 盡心(上) (4)第31章 萬章(上) (1)第26章 滕文公(下) (4)第26章 滕文公(下) (4)第26章 滕文公(下) (4)第4章 梁惠王(上) (3)第30章 離婁(下) (2)第27章 離婁(上) (1)第18章 公孫丑(下) (3)第29章 離婁(下) (1)第24章 滕文公(下) (2)第17章 公孫丑(下) (2)第24章 滕文公(下) (2)第20章 滕文公(上) (1)第24章 滕文公(下) (2)第36章 告子(上) (2)第10章 梁惠王(下) (5)第32章 萬章(上) (2)第42章 盡心(上) (2)第45章 盡心(下) (1)第43章 盡心(上) (3)第34章 萬章(下) (2)第42章 盡心(上) (2)第29章 離婁(下) (1)第30章 離婁(下) (2)第19章 公孫丑(下) (4)第17章 公孫丑(下) (2)第7章 梁惠王(下) (2)第10章 梁惠王(下) (5)第11章 梁惠王(下) (6)第8章 梁惠王(下) (3)第46章 盡心(下) (2)第35章 告子(上) (1)第34章 萬章(下) (2)第43章 盡心(上) (3)第33章 萬章(下) (1)第4章 梁惠王(上) (3)第38章 告子(下) (2)第14章 公孫丑(上) (3)第31章 萬章(上) (1)第2章 梁惠王(上) (1)第30章 離婁(下) (2)第15章 公孫丑(上) (4)第21章 滕文公(上) (2)第13章 公孫丑(上) (2)第32章 萬章(上) (2)第43章 盡心(上) (3)第28章 離婁(上) (2)第31章 萬章(上) (1)第36章 告子(上) (2)第11章 梁惠王(下) (6)第36章 告子(上) (2)第40章 告子(下) (4)第23章 滕文公(下) (1)第22章 滕文公(上) (3)第24章 滕文公(下) (2)第23章 滕文公(下) (1)第44章 盡心(上) (4)第35章 告子(上) (1)第35章 告子(上) (1)第36章 告子(上) (2)第41章 盡心(上) (1)第13章 公孫丑(上) (2)第9章 梁惠王(下)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