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說石破天驚不爲過。
別說鄭家人,稍有點明眼的人都能看出鄭家這羣人死得蹊蹺。可懷疑是懷疑,誰又會真把話說出來呢?要說提出質疑,只有鄭家人才有那個資格。
可在鄭春暉強壓之下,鄭家人就算再有不滿,也不可能提出質疑啊!再說了,爲了渡過難關,他們也沒少想過怎麼把老頭弄死頂罪,說到底,鄭春暉要是真完了,他們也就完了。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既是鄭家人,還是有影響力的人站出來了,要與鄭春暉分庭抗禮,舍鄭龍騰不做第二人想。
論影響力,鄭龍騰代表鄭家多年;
論親和力,鄭龍騰可比鄭春暉討喜;
論掌控力,鄭龍騰可沒下狠手殺了家人……
怎麼看都是執掌鄭家的不二人選。
打鄭龍騰出現的那一瞬間,李百味就心頭一緊,轉頭看向身邊的李夢嬌。
李夢嬌微微一笑,說:“我的確預計了秦錚的出現,但是鄭龍騰……他的確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在誰眼中,人死爲大這四個字都不是瞎說的。雖說鄭龍騰是鄭家嫡孫,可也是把鄭家推到今日困境的直接參與者,在大家的想象中,他絕地不會回來奔喪的。
沒想到他不但回來奔喪了,還打算大鬧靈堂是怎麼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鄭春暉,現在是考驗他的時候了,如果連鄭龍騰都擺不平,那鄭家以後就真的舉步維艱了。
“大哥,好久不見了,”鄭春暉說,“去哪兒逍遙快活了?”
鄭龍騰惡狠狠盯着他,說:“你少來這套!喪盡天良的玩意兒,你也配和我說話?”
“話可不能這麼說,”鄭龍騰笑道,“我可沒把自己家的事兒捅到國際上去,讓鄭家陷入絕境。”
聰明啊!這話一出口,鄭家大部分人看着鄭龍騰的目光就相當不善了,鄭春暉一句話就把鄭龍騰推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現在再扯什麼殺害家人作用不大了。
鄭春暉對鄭雲下毒手,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可能就是張墨盈,可這不爲外人知。起碼在大衆看來,鄭雲等人的死源於鄭家陷入危機,而鄭家的危機正是原因鄭龍騰在那段錄像中的發言。要是尋根溯源的話,鄭龍騰纔是導致鄭雲等人去世的罪魁禍首,也是因爲他的原因,鄭春暉才選擇了最狠毒的做法,以此保全鄭家。
很多人看向鄭春暉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對鄭龍騰則有了相當的不善。
這就對了!鄭春暉心中一喜,說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場,想必爺爺也不希望看到我們兄弟相殘。你要哭靈,大可以去做,這也是孝道。可如果你一心找事,作爲鄭家現任家主,我會逐你出家,斷了你與祖父的關係!”
鄭龍騰哈哈大笑,說:“你省省吧,要比牙尖嘴利,老子可是被秦錚虐起來的,你算個蛋?你要逐我也好,殺我也罷,老子在乎?今天我只要求開棺驗屍!”他不傻,鄭春暉話再多也頂不住驗屍結果,只要抓住這一點攻擊,任何阻力都不會是問題!
“兩位,我來說句公道話如何?”賓客中忽然走出個男人,笑眯眯打着圓場。
秦錚打量了這人一趟,對方約莫四十歲上下,看起來斯斯文文,一副眼鏡也透着股文人氣。但秦錚明顯感覺到,有一股氣勢在這男人身上微微升騰着,雖然極力壓制,但還是無法完全掩去。
“是他們。”陳霸先注意到秦錚的目光,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秦錚點點頭,上前兩步,說道:“一般來說,有了‘我來說句公道話’的開場白,就是要夾帶私貨了。”
這話是正理,除非虧着心呢,誰開場就強調立場呢?
男人目光一瞬,看向秦錚,笑着問道:“菊城秦少?”
秦錚點點頭,說:“你是安全部派來的吧?就是之前驗屍的人?”
“不錯,”那人點點頭,“我是魏蘇南。”
魏蘇南?陳霸先深吸一口氣。他也是軍人,對軍隊掌故還是有些瞭解的。這人成名極早,當初作爲密探存在着,戰功赫赫。可惜後來出了意外,身份被暴露出去,無法繼續隱藏,索性調入安全部任行動組長,名頭不小。
而且他還是位世家子弟,祖父是建國一代的功臣,父親也是軍區要人,深受燕京圈子裡的喜愛。
這麼說吧,魏蘇南就是燕京的陳霸先,陳霸先就是夜歌的魏蘇南,是“北喬峰,南慕容”一般的存在。
今天,這一南一北兩位年輕俊傑,終於見面了。
秦錚的信息流暢,應該也知道此人吧?陳霸先看看秦錚。
聽到魏蘇南的名字,場面有點亂,李百味都有點錯愕。當然,他的想法與衆不同。
作爲夜歌大佬,他敏銳地感覺到魏蘇南的出現不對勁……難道燕京那羣人要以鄭家爲踏板,正式要進入夜歌了?要是如此的話,鄭家就真的必須拿下了!
“哈哈哈哈哈……”秦錚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笑出來了。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他,心道這貨瘋了?
“秦少?”陳霸先疑惑地問道。
秦錚轉身,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指着魏蘇南,大笑着說道:“他說他叫猥瑣男!哈哈哈哈哈……”
陳霸先,石化。
角落裡傳來忍俊不禁的聲音,那是李夢嬌,她也想到這個梗了,但是實在沒好意思說出口。
魏蘇南臉都綠了,但爲了維持自己的風度,咳嗽兩聲,正色道:“秦少,不要人身攻擊。我要說的是,今日是鄭老爺子的葬禮,你帶着身爲孫子的鄭大少來鬧靈堂,會不會太不講人道了?”
“什麼叫不講人道?”秦錚笑得夠了,才問道。
魏蘇南說:“逼迫大少指證家人,這是不義;對死者窮追猛打,這是不仁……”
秦錚伸手截斷了他的話,說:“你有證據麼?”
“呃……”魏蘇南還真沒有,秦錚的視頻是通過蘇青詩傳出去的,以蘇青詩的本事,不會留下網絡痕跡。
秦錚笑道:“沒有證據,這就是污衊了,你以爲自己是安全部的人,我就能讓你胡說八道?”
誰胡說八道啊!魏蘇南額頭上青筋直跳,但還是穩住了脾氣,不再和秦錚糾纏,轉頭對鄭龍騰說道:“先不說秦少,就說鄭大少吧,你以鄭家人的身份坑陷鄭家,這是不忠;以孫子的身份坑害爺爺,這是不孝,今天看不到你,我還能找個藉口,說是你心懷愧疚,沒有臉來,可你出現在這裡,還要大鬧靈堂,是連臉都不要了麼?”
鄭龍騰只是冷笑,沒有說話。
這就是等秦錚了,他笑着說:“這位……猥瑣男先生,我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問吧。”魏蘇南就算再不情願,也不可能說你給我閉嘴。
秦錚點點頭,說:“你真是安全部的人?”
“那是自然,還有誰敢冒充麼?”魏蘇南笑得很驕傲。
秦錚點點頭,說:“那看起來,這安全部也不是什麼好鳥。”
“秦少,說話要小心!”魏蘇南臉沉了下來。
秦錚攤攤手,說:“我說錯了麼?作爲安全部的人,應該講究個公平公正,就你剛纔那些話,安全部的操守何在?”
“我問的不對麼?”魏蘇南自忖他的話都是有理有據的,一點兒都不虧心。
秦錚點點頭,說:“或許從一家一人的角度上來說是對的,鄭大少作爲鄭家人,揭穿家族,導致祖父身死,看起來是不忠不孝。可這種角度,不應該是安全部的角度吧?”
“那我們應該是什麼角度?”魏蘇南問道。
秦錚說:“你們的角度是一國一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要說一國一人,必然要在國的角度去思考。我就問你,鄭家有沒有罪?”
“……自然是有。”
“既然有罪,揭穿他們是錯的麼?”
“……自然不是。”
“既然沒錯,難道就因爲鄭大少是鄭家自己人,做了就是不忠麼?”
魏蘇南一滯,強辯道:“聖人還說親親則隱……”
“你閉嘴吧!”秦錚不屑地說,“爲尊者諱,爲親者隱,我知道是聖人說的。可現在是什麼時代了,要按照這個道理去判斷,你那不叫安全部,叫錦衣衛!”
“錦衣衛也沒講究過這個……”遠處,一個女音傳了過來,“他們也講究攛掇家人舉證。”
“就是,你安全部連幾百年前的錦衣衛都比不上,還有臉在這兒?”秦錚衝那女孩點頭致謝,卻發現女孩身旁的老頭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秦錚瞬間僵化,難怪這女孩看着親切,坐在李百味身邊的女孩,又看着那麼眼熟,不會是那什麼李夢嬌吧?
“哼!”李百味冷哼一聲,李夢嬌吐吐舌頭,趕緊縮回去了。
她倒不是故意幫忙,只是被秦錚的口舌折服了,忍不住出聲說了一句。
魏蘇南已經傻了,他發現自己沒話反駁了。
“就你這食古不化的腦子,我都不惜地說你了,”秦錚不屑地略過了他,轉向那些鄭家人,“你們是不是覺得鄭大少做錯了?我告訴你們,他一點錯都沒有。以你鄭家被揭出來的作爲,你們死幾百次都還不起!由自家人揭出來,就算真的追究,鄭老爺子也不會死,甚至躺在棺材裡的所有人都不會死,最多就是遭到囚禁,你鄭家被沒收一些犯罪得來的家產。”
“可你們是怎麼做的呢?你們開始盲目屠戮自己人,先是鄭雲下令殺了威脅到你們地位的朋友,然後他自己也被獻祭了出去……爲什麼?因爲你們不想認錯,你們還想繼續一錯再錯下去!實話告訴你們,以你鄭家的實力,浪子回頭尚有可爲,一條道走到黑,結局就是全家給他們陪葬!”
秦錚越說越激昂,已經不單是爲了打擊他們,的確有些憤怒融入心中了。
“你們現在很慘?你們現在不甘?怨的誰來?受到了威脅,就殺光自己的合作伙伴,這纔是沒人肯幫你們的原因!不是我秦錚!現在你們的確託庇在什麼狗屁安全部腳下了,可他們真的是好意?真的就能幫你們翻身?連自家人都不放過,連自家的長輩都可以放棄,誰還會容許你們做大?”
鄭家也不全是鄭春暉那種一根筋,不少人低下頭,開始思索起來。
一旁始終沒說話的鄭龍騰發話了,他面色悽惶地說:“你們或許以爲,我是爲了自保而背叛爺爺的,起初或許是這樣。但當我跳出鄭家後,作爲一個外人思考鄭家的所爲,才發現我們真的會一條道走到黑,最終萬劫不復……這纔是我願意幫他清掃鄭家的原因。或許你們不肯相信我,或許你們依然會敵視我,但我的心依然向着鄭家,我現在就住在餘山喬老爺子那裡,如果有人想找我談談,隨時可以來。”
說完,他轉頭就要往外面走,臨出門前,他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不許我驗屍,不驗也罷,但你們如果繼續這麼下去,總有一天,我會驗到更多鄭家人的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