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人生或長或短總有一死,不要太慌張了。”
這句話在那個狹小的黑洞裡不停地迴盪,林楓的心被扣得無法呼吸。
很長一段時間裡,屋內都沒有了言語。羅善梅走到酒架上,拿出一瓶人頭馬XO,取來兩個酒杯斟到半滿;她又從牆壁的架子上拿下一根雪茄,乾脆地剪下一段,點燃後吸上一口;菸絲不斷地從煙桿上絲絲縷縷地升起,連續不斷,好像和某種東西一樣永遠也不會熄滅。
伊伊坐在沙發上,一手攀着扶手,不自在地看着羅善梅:這個老婦人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使人感到寒冷,就像波浪層層推動的深藍汪洋,讓岸上的任何人遠遠望去內心便有一種無法言語的騷亂。她顯得極其不自在,嘴脣上下**,並起雙腳,金色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射進來,她不由得用大衣裹住自己,害怕陽光的照射。
“林楓最近起了疑心……他看到一張東爺和他奶奶的照片。”伊伊終於開口了。
羅善梅的眉頭蹙了一蹙,寧靜的心泛起了漣漪。她把一杯酒端到伊伊麪前,讓她喝下,說道:“毛頭小子一個,他不會發現的。”
“小楓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特別聰明,何況他奶奶對他……”
羅善梅不等伊伊說完便立即插話道:“做都做了還想怎麼樣?早死晚死都得死,他奶奶的死換了20萬也是值當的。”
林楓被這波濤洶涌的女人震顫得暈頭轉向。耳邊微不足道的嗡嗡作響,使整個人皮膚髮冷,陷入了和黑洞一樣的陰暗之中。
“東爺的神志有些不清不楚的,會不會……”伊伊問道。
“不會的,我已經派醫生跟着他了,他的海馬區萎縮得很厲害,做過的事情很快就忘記了。”羅善梅平靜地說。
“但我上次來,他一直念着“星星”和“小真”,看上去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情。”
“那都是些壞毛病,唸了幾十年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念,更沒有要去找他們的行爲。”
“梅姐……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不當問?”伊伊突然說道。
“說吧。”羅善梅的表情從來沒有太大的變化,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像。
“東爺記得自己殺了林楓奶奶的事情嗎?我想不通東爺那麼老實的人怎麼會?”伊伊哆嗦着說出這句話。
羅善梅狡黠地笑了笑,喝完手上的酒,像行雲流水一樣說道:“有些事情不該問就不要問,跟我這麼久,該知道的我會讓你
知道的。東爺知不知道都不能怎樣,老實人也有辦壞事的時候,我們要原諒他。你們就安心地拿着那筆錢東山再起吧!”
伊伊的腳感到冰涼,脊背像是千萬只螞蟻爬過般的不適,她的腦海閃過了一段畫面,臉色不由得變得鐵青。她對羅善梅說:“東爺真的是因爲縱慾不成才……”
“有些事情不該問的不要問。”
躲在黑洞裡的林楓幾乎不會呼吸了,他的腦海和眼前的景象一樣,黑漆漆得伸手不見五指。這一時期以來的謎團終於解開了,像在夢幻裡,又像在現實裡。他的耳邊一直迴盪着羅善梅那句事不關己的“人總有一死”,推着暗門的指頭緊張得顫慄。他的內心開始被一個念頭縈繞着,漸漸得膨脹開來,彷彿吸納了整個矮洞的黑暗。
阿肯坐在臺階上,面對突如其來的事實,他失去了希望和自尊,他左右搖晃,幾乎要撲到在地上,儘管他憑藉經驗猜出這個女人有些隱瞞,但是他已經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中的洛亞和夢境中的林楓了,也沒有尊嚴去承認爺爺和麪對這件事情了。
兩人交流了一會兒,走向了飯桌,神情自若地享用起來。
林楓躡手躡腳地爬出黑洞,最後望了一眼兩人,揚長而去。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林楓去了墳地看望他的奶奶,換上那身白色長袍。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過亂草堆,兩條腿疲憊得像中了槍傷。如果他是負傷的年輕戰士,那眼前這個人就是指揮了失敗戰役的司令員了:
一個只有左手的老人駝背獨自坐在林楓奶奶的墳前,輕微的山風吹過,他臉上的皺紋格外明顯,就像一道道海溝;他的眼神不聚焦地看着墓碑,彷彿和眼前的石碑連成一體了。
“星星,我來看你了,你快起牀吧……星星,你怎麼了啊……星星。”
這個高大的老人低着頭,對着墳頭喃喃自語,眼睛望着綠色字跡的“馬英加之墓”喊着“星星”。
阿肯感到渾身飄飄然,因爲“星星”是他奶奶的綽號。他面對這個神志不清的老人,心好像不曾出現似的,躲在避風港裡遲遲不肯現身。他不敢看林楓的眼睛,不想出現在洛亞的夢裡也不想出現在現實裡,他想逃,去到未知的寧靜。
林楓的眼睛燒起了熊熊烈火,他像掙開鏈條的惡狼一樣撲上去,把老人重重地推在水泥地上,也許是用了洪荒之力,鮮血從老人的頭部不受控制地噴發。
“簡直禽獸不如!禽獸不如!我殺了
你!”林楓的指關節突起,狠狠地紮在老人的脖頸上。
老人的呼吸瞬間幾近沒有,佈滿血絲的眼球掉出來似得外凸,高挺的鼻子已經被尖銳的指甲劃得像岩石一樣血痕累累。他把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誇張地張口想要呼吸。
阿肯被眼前的舉動嚇得失魂,他衝上去想要拉開林楓的手,卻發現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去又穿回來,現實是無法更改的,這是夢,也是現實。他的眼淚狂瀉而出,像得了狂犬病似得尖叫,想讓林峰停下來,也想讓在山腳下的手下聽見。但是一切都是虛幻的,失去理智的林楓活活地把阿肯的爺爺掐死了,在自己奶奶的墳前。
老人死的時候眼睛望着墓碑的綠色字跡,嘴脣**了兩下,好像在說:星星。
殺完人的林楓沒有逃跑,他定定地坐在墳前,看着眼球突起的老人,躺在臺階上,看着袖口的血跡,拿出口袋的照片,不知道是看其中的哪個人,總之是嗚嗚地大哭起來了。
許久不見老人下山的手下感到有些不對勁,匆匆爬上山去看,只看到蒼茫的藍天下,灰色的石階上,躺着三個人。還有一個叫阿肯的透明人,他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心也像透明似的,不知道愛恨情仇。
林楓被東爺的手下暴打了一頓,白色的長衣已經染成紅白花紋。緊接着他們帶着他回到了那棟陰森的別墅。
羅善梅的表情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擰巴,她激動地把酒瓶打爛,用帶着銳刺的缺口對準林楓的脖頸,像皇帝一樣下令:“我要你血債血償!”
林楓鐵青着臉,一臉漠然,嘴角不屑地上揚:“我已經要你血債血償了。”
伊伊癱軟在地上,不知道是知道林楓躲在黑洞的事情了,還是魂魄也被那個黑洞收走了,她氣色慘白,恍如另一具屍體。
羅善梅不再說話,她跪下來沉重地摸摸東爺的臉,又溫柔而神情地吻了吻他的左臂,看了看後花園,最後雙手顫抖地讓他的眼睛合上了。
突然,林楓對着阿肯那端喊道:“人總有一死的。”
阿肯感到極度地驚恐與難受,頭腦極度昏脹,醒了過來。林楓是肯定看不見阿肯的,那洛亞看見了嗎?阿肯望着病牀上的洛亞,想了想痛苦地笑了:他也許自己夢見了阿肯,也許真實地看見了阿肯,但現實都是阿肯的爺爺殺了他的奶奶,他殺了阿肯的爺爺,只能面對,無關幻想,更無從逃避。
阿肯的心感到實在的冰涼,就像月光瀉在了上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