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木躺在小屋裡半天沒有入睡,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對這種安逸的生活早已淡忘了。他感到土炕堅硬無比,硌得他腰痛,絲毫沒有草地的柔軟。小屋裡漆黑一片,讓他感到壓抑,沒有曠野裡那清新的風和那滿天亮晶晶的星斗,讓人心曠神怡。身上蓋的氈上面似乎有跳蚤的千軍萬馬正在向自己展開攻擊,彷彿要把他擡起來一樣。
昏暗中,他起身披衣下牀,走到屋外,一直走到孔雀河的邊上,一聽到潺潺的流水聲,他就感到一陣心曠神怡,遠處的廣場上依稀能看見幾點亮光,就象黑沉沉夜幕中的幾點星光。
“明天該做些什麼呢?”克里木想着,忽然覺得自己心中的這個想法十分的古怪,自從自己開始了飄泊流浪的生活以來,就從沒有想過明天該做些什麼,對流浪漢來說,明天是不敢想象的,也許是捱餓的一天,也許是受凍的一天,也許還是死亡的一天。
“難道自己真的以爲流浪已經結束,這裡就是自己的家嗎?”他想着,回頭望了一眼那夜中的低矮的房屋,馬上又搖搖頭,“家?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呢?”他想着想着,心情不禁暗淡起來。
正在這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孔雀輕盈地走了過來,問道:“先生,睡不着覺,是不是想家了。”克里木搖了搖頭,黑暗中孔雀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一頭飄散的長髮更加亮麗,他的頭腦中忽兒出現是聖女身影,她同樣有一頭讓人心動的長髮。
“先生,如果你想家了,那就把這裡當成你的家,把我們當成你的親人,這樣你心裡會好受些的。”孔雀說着,眼裡閃着點點的星光,克里木點點頭,忽然說道:“孔雀妹妹!別再叫我先生,叫我克里木大哥,好嗎?”孔雀望着他,然後輕輕點點頭,輕快跑進屋裡去了。
清晨,克里木起了個大早,背起包裹來到聖德橋邊的一顆大胡楊樹下,小愛克爾已經完全好了,象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在他的身邊飛來飛去。
“克里木大哥,你要幹什麼?你也想得到聖女的恩賜嗎?”小愛克爾說着,頑皮地衝他眨着眼睛,還不時用眼睛瞟一瞟他從包裹中取出來的一個陶瓷碟子。
“聖女?恩賜?”小愛克爾的話讓他摸不着頭腦。
“是啊,今天是聖女恩賜的日子,你看,”小愛克爾說着往聖德橋頭一指:“他們也是等着聖女恩賜的。”
順着小愛克爾手指的方向,克里木果然看有一羣衣衫襤褸的窮人坐在橋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也有衣服華貴的青年男子,在他們的面前都放着一個破舊的碗或碟子。克里木看罷笑了笑,順手把碟子放到地上,忽然輕輕撫摸小愛克爾的頭問道:“你知道聖女是什麼人嗎?”
“當然知道,”小愛克爾說着,自豪地仰起小腦袋:“我們樓蘭沒有人不知道。聖女名叫阿依古麗,是月亮神的女兒,是葉爾羌老爺的養女,她家就住在廣場東邊那座大房子裡面,她家的牛羊馬匹數也數不完,她家的綾蘿綢緞穿也穿不完,她家的……”
“行了,行了, ”克里木笑着打斷了他這長長的讚美詩。
可小愛克爾意猶未盡,依然在不停地說:“聖女對我們窮人可好了,她經常拿出很多吃的穿的賜給我們,我們樓蘭城的窮人誰沒有受過他的恩賜。你瞧,聖女來了。”小愛克爾正說着,手往橋頭一指,克里木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從聖德橋走來幾匹馬,爲首的那匹“白雲”的馬上坐的正是聖女阿依古麗,她依舊穿着那身繡滿花朵的白衣服,只是多披了一件鮮紅的斗篷。身後的幾匹馬上是幾個丫環和僕人,都是衣着華麗,男的英俊健壯,女的美麗動人,他們手裡,或託着一個大盤子,裡面盛滿了麪包、水果等吃的東西,或託着一個盛水的陶罐。
橋頭的人羣略一騷動,馬上又恢復了安靜,人們都跪伏於地,手放在額頭上貼着地面。聖女來到橋頭輕快地跳下馬,解下斗篷,從僕人那裡拿來吃的東西分發到衆人的碗碟裡,還把陶罐中的水倒入衣衫襤褸的窮人的碗裡。有人伏地喃喃地禱告、稱謝,有人跪爬幾步親吻聖女的衣角,還有幾個衣着華麗的青年人,忘記了跪拜、稱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聖女,等到聖女身後的男僕大聲訓斥:“好大的膽,敢對聖女無禮,這是褻瀆神靈。”
那青年才驚慌地伏身於地說:“請聖女恕罪,小人遠道而來,能一睹聖女風采三生有幸。”
聖女擺了擺手,制止怒目而視的僕人,並不生氣,轉向徑直向克里木走來。克里木並沒有跪拜,小愛克爾跪在地上直拽他的衣服。聖女上下打量了一下克里木,略一遲疑,拿了一串葡萄正要放入克里木面前的盤中,克里木忽然伸手製止了他:“聖女,小人雖然貧窮,但尚可自食其力,從不接受人的施捨,請聖女原諒!”聖女驚異地縮回手,仔細打量這個既不跪拜,又不接受恩賜的青年人。
“你敢戲弄聖女?”那男僕大聲喝道。
“我並非對聖女不敬,如果,聖女真的要賞賜我,請允許我爲您畫一幅像。”
“你會畫像?”聖女說話的聲音象銀玲一般,在她眼中飛過一絲閃亮:“那你就給我畫一幅吧。”
克里木麻利地從包裹中取出一卷白絲絹,“啪”地一下展開,把一頭掛在樹上,另一頭讓小愛克爾用手拉直,然後從包裹中取出筆墨,對着聖女稍做打量,提筆在絹布上刷刷幾筆,只見聖女長裙如揮,笑意盈盈地躍然絲絹上。四周圍觀的人不禁嘖嘖稱奇,高興地小愛克爾拍手叫好。
聖女也盈盈一笑說:“我父親也曾從中原請人爲我畫像,雖然工整形象,但卻不如先生如此一揮而就,神形俱備,先生果然好精湛的技藝!”
“真乃天上神技!”正在這時忽然有人插話,衆人一看原來是王子柯亞,穿了一身緊身利索的衣服,頭上的王冠已經除去,換了一項白色鑲金的帽子,對着那畫望了幾眼,然後轉頭看着聖女,不住地點頭稱讚。
衆人一見他趕緊打躬施禮,聖女和王子相互微笑着點示意,那神情就象兩個老朋友見面一樣心照不宣。克里木心裡雖然高興別人稱讚他的畫技,卻對柯亞王子和聖女親密的神態有一絲妒意。
接着聽王子說:“聖女身穿花衣,朱脣粉面,如果能一併畫上,那才叫完美無瑕。”王子說完,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光望着他。
克里木也分不清他是故意找茬,還是誠心想考考自己的畫技,於是笑着說:“王子殿下說得是。”說完,他從包中拿出個小碟,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在左手掌輕輕一劃,然後把鮮血滴入碟內,人羣中發出一陣驚呼,聖女臉色微變,神色變得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克里木把滴滿鮮血的小碟託在手中,右手拿起另一支毛筆,蘸飽了鮮血在畫上刷刷畫了起來,幾朵鮮紅的花朵出現在聖女的衣裙上,鮮亮奪目,栩栩如生,四周衆人立刻喝起彩來,克里木又找來一碟清水,把筆在水中輕輕一蘸,趕緊在畫中聖女的臉頰和脣間稍一勾勒,立刻使畫中人光彩照人,呼之欲出。
四周人們雷鳴般地鼓掌叫好,聖女和柯亞王子也禁不住拍手稱好,王子笑着說道:“畫中的妹妹好像隨時要走出來一樣,如此神技簡直天下少有!”
聖女拿出一個雪白的絹帕交給一個丫環,吩咐道:“金蘭,你替先生包紮傷口。” 那個名叫金蘭的丫環點頭答應,走過來用絹帕裹住克里木左手的傷口。
聖女微笑着說:“先生,難道你畫每幅畫都要有血光之災嗎?”
克里木搖搖頭說:“以前從未有過,這是第一次。”克里木說完,把畫輕輕捲起來,雙手捧到聖女面前,聖女接過畫卷,臉色豔麗如花,克里木感到象是沐浴三月的春風。
“謝謝你,先生。”聖女說着,又向金蘭招招手,掏出一錠銀子,聖女接過來,雙手捧到克里木的面前:“請先生收下!”
她見克里木並沒有伸手接,又說道:“如此神技,本是無價,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先生一定收下!”克里木心想拒絕,卻想到艾克爾一家的困境,於是伸手接了過來。
這時,在一旁圍觀的幾人一齊涌了過來,爭先恐後地說道:“請先生賜我一畫,我定酬謝重金!”
克里木微微一笑說道:“家下畫技粗俗,不敢炫耀,早已自立規矩每日只做畫一幅,今日畫已做完,請大家明日再來!”
幾人一聽着實惋惜,圍觀的人一聽他如此怪異的規矩,也不禁竊竊私語。這時柯亞王子走上前說道:“先生畫技如此出神入化,爲何要掃衆人的興呢?小王也有意請先生賜一幅畫,希望先生不要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