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回到寺中,已是一更時分了,可他卻睡意全無,讓人簡單地整理了行李,又叫來幾個年長的僧人交待了自己離寺後的有關事宜。然後跪在佛像前開始誦經。靜靜的夜裡只能聽見那清脆的木魚聲,而他卻心亂如麻,歷歷往事涌上心頭。
他想起自己和大哥被俘,關在五里河院子,葉爾羌帶人去救,直殺得屍橫滿地,血流成河,每想起那慘不忍睹的場面,他都禁不住打個寒戰。還有自己和葉爾羌在河邊撒蠟丸時,葉爾羌一刀扎進賴大的胸膛,那情景彷彿一刀紮在自己心裡一樣。
他忍不住問自己,難道自己一心向善,卻註定了雙手沾滿鮮血,永遠受良心的譴責嗎?而明天自己又要再一次面對殺戮,卻無能爲力。他擡頭看佛,佛的雙眼也彷彿充滿了怒火,在鄙視他的無能。他前思後想,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這時一個小沙彌走了進來,向他施禮道:“主持,已經三更天了,您早些休息吧!”
他點手叫來小沙彌,問道:“你說佛爲什麼能成佛,而凡人卻不能?”
小沙彌又施了一禮說道:“小徒入門不久,尚未參透玄機,只是小徒認爲佛有着堅定的意志,從不瞻前顧後,而凡人卻不能,佛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弘法聽完心中豁然開朗,站起身說道:“你說的非常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說着,提筆在絹布上刷刷寫了幾筆,然後疊好,交給小沙彌,說道:“爲師有要事讓你去,你馬上去挑一匹快馬,即刻起程!”說完又給他耳語幾句,小沙彌答應着走了出去。
再說喬格里峰王子帶着夫人和兒子離開了樓蘭城,就直奔那個他倆曾經生活過的小村莊亞達,因爲在那裡昇華了他們的愛情,孕育了這個可愛的小生命,那段寧靜的生活是他們永遠嚮往的。他們的到來自然受到了村裡人的歡迎,因爲喬格里峰王子曾經拼死保衛着這個小村莊,得到了村民的敬仰和愛戴。大家爲他們收拾好屋子,有的還送來被毯、鍋、碗等生活用品,很快家就安頓好了。
一家人就這樣住了下來,每日裡喬格里峰隨着牧人一起牧馬放羊,而彩虹就和村裡婦人們一起做針線,織毛毯,生活自然十分清苦,除了日常的粗茶淡飯,有時甚至還要用野菜來代替,儘管如此,一家人還是覺得生活其樂融融。
那小傢伙來到這個新奇而陌生的世界,天天在草地上蹣跚學步,呀呀學語,經常逗得村民們哈哈大笑。喬格里峰王子離開了那紛爭的名利場,過起了平常人辛苦卻又寧靜的生活,沒有了官場的繁文縟節和爾虞我詐,生活在碧草藍天的遼闊草原,整日放馬奔騰,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氣,他覺得自己的身心從來沒有這樣放鬆和愉悅。
漸漸地他的皮膚也黑黝黝的,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老繭,和平常的牧人有什麼兩樣。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樓蘭國的大王子,還曾經有過那麼多輝煌而驚心動魄的經歷。他只知道每日回去,牽着娘子溫暖的手,看着兒子在草地上蹣跚着追蝴蝶,逮蛐蛐,那滑稽的神情經常惹得夫妻二人哈哈大笑,他覺得這纔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天氣漸漸轉涼了,彩虹的肚子已高高地隆起,又一個小生命在她的腹中孕育着,村裡人都紛紛祝賀,兩人的心裡別提多甜蜜了,夜深人靜時,喬格里峰總是伏在彩虹的小腹上,聽着那陣陣的胎動,再望望眼前熟睡的兒子,臉上的笑象孩子般的調皮和天真。有一次,彩虹忽然問道:“夫君,你和我們來到這個苦寒之地,可曾後悔過!”
喬格里峰一笑,並不回答,卻反問彩虹:“娘子和我一起來到這裡受苦,你可曾後悔過!”
“我並不覺在這裡是受苦,爲何要後悔呢?”彩虹說道。
“娘子說的是,我覺得這是世上最幸福的地方,爲什麼要後悔呢?”兩人說着相視一笑。彩虹忽然問道:“我們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你希望是個兒子還是個女兒?”
“我希望是個女兒,一個象你一樣美的女兒!”兩人相依在一起,彩虹的神情忽然有些憂傷,“女兒就要出生了,可是我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太委曲她了?”
喬格里峰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覺得她的手也不再象以前那樣柔軟光滑,變得粗糙了,“娘子你放心,只要我們手牽着手,走到那裡都會是一片幸福的天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喬格里峰起了個大早,卻並沒有和牧人們一起去放牧,而是騎馬去了幾十裡外的山裡,到天黑纔回來,竟然帶回了一隻被打死的金錢豹。村裡人對喬格里峰的勇敢嘖嘖稱讚,就連村裡最好的獵手也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因爲金錢豹不但兇殘,而且敏捷異常,再好的獵人也不敢單獨向它下手,總是聚集起好幾人羣起獵殺,儘管如此能獵到金錢豹的也十分少見。
喬格里峰把金錢豹剝了皮,肉分給了鄉親們,然後將豹皮涼在外面,對彩虹說道:“我們的女兒有件花衣裳了!”
天氣越來越冷了,大雪紛飛,往日生機勃勃遼闊的草原披上了白色的盛裝,變得悄然無息了。牧人們將牛羊馬匹關進欄裡,只能給喂一些秋天積蓄的乾草。這也是牧人一年最清閒的時光。這一天天氣晴朗,碧空萬里無雲,先天下了一場大雪,無垠的原野一片銀白素裹,天已是黃昏時分了,金黃的夕陽一半已經沉到了天外,紅色的晚霞映照着遠處潔白的原野,金光閃閃,景色十分美麗。喬格里峰已經在門外徘徊了半晌,腳下的積雪被踩得七零八亂,他神色焦急,還不住地向屋裡張望。
忽然,屋內傳來一陣嬰兒清脆的啼哭聲,那聲音彷彿是透明,在空氣靜靜地流淌,久久不曾散去。萬籟俱寂中那樣的清脆、響亮,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喬格里峰臉上的笑容馬上綻開了,他飛跑過去,推開虛掩着的門。見彩虹平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如紙,神情十分疲憊,喬格里峰過去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娘子,辛苦你了!”彩虹疲憊地笑了笑,說道:“正如你所願,是個女兒!高興嗎?”喬格里峰點點頭,望着枕邊的小孩子,粉嘟嘟的臉龐吹彈欲破,此刻正睜着大眼望着這新奇而陌生的世界。喬格里峰心中喜愛,就想把孩子抱在懷中。接生的產婆本站在一旁,這時忽然說道:“讓她們娘倆好好休息吧!”喬格里峰點點頭,把產婆送到門外,那產婆對他說道:“小夥子,你娘子身體虛弱,加上生產時出了很多血,亟需要進補,你要趕緊想想辦法!”
喬格里峰急忙問道:“那拿什麼進補呢?”
“從此地向南不到百里,山上有一種雪雞,長年生長在積雪的山峰,對產後的婦女十分滋補,可是難以捕捉啊!”
“這個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
“小夥子,屋裡的火一定要升旺些,千萬不能着涼啊!”那產婆說完就走了。
喬格里峰找來人伺候彩虹,第二天天不亮就出發向南去尋找雪雞,他早就聽人說過,這種雞喜寒怕熱,長年與積雪爲伴,生活的地方大多是積雪的高山峭壁,所以十分稀有,捕捉也起來十分危險。可爲了娘子早日康復,他什麼危險都願意去闖,什麼苦都願意去吃。
他一直在冰峰雪地搜尋了一天,黃天不負有心人,他終天逮到了兩隻雪雞,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中,此葉天已漸漸黑下來了,沒進門檻就大聲喊道:“娘子,我回來了!”彩虹正默然坐在牀上,懷裡抱的一雙兒女已經睡去,她面對着昏暗的孤燈,不住地擦着眼淚。喬格里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走過來,扶住彩虹的肩輕聲問道:“娘子,你怎麼了?”
彩虹止住哭聲,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布遞給他,喬格里峰打開一看,面色驟然一變,見上面寫了幾個大字“佛法無邊,普渡衆生,大劫將至,速速逃命”,既無擡頭,也無落款。彩虹抽泣着說道:“我們已經逃離樓蘭城幾百裡有餘,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爲什麼他們還不肯放過我們?”
喬格里峰低頭不語,沉默片刻,才問道:“娘子,這信是什麼人送來的?”
“今日下午時分,我聽照顧我的二嫂說村裡來了個年輕人,自稱是從樓蘭城來的,說有要事找喬格里峰王子殿下,村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就把他領了過來,我弄不清他的身份,也不敢讓他進門,他就在窗外扔進絹布,還說道:快快離去,要不就來不及了!然後就離開了!”
“可是我們在樓蘭城已沒有親信,誰會向我們示警呢?”喬格里峰自語道。
“夫君,別想那麼多了,趕緊走吧!”彩虹催促道。
“不行,產婆說娘子身體十分虛弱,而且不能着涼,我怕你受不了這一路風寒!”
“管不了這麼多了,等敵人來了玉石俱焚,我們死事小,可憐我們一雙兒女……”彩虹說着又嗚嗚哭了起來。
喬格里峰雙目中閃爍着怒火,冷然說道:“娘子放心,只有我喬格里峰在,一定會保護你們的,我倒想看看誰來取我的性命!”
“夫君,你就別逞強了,還記得庫勒嗎?那時假伴你出城,說好的在預定地點集合,後來我們等了一夜也沒有去,想必已經遭了毒手,你王弟已經不是以前的王弟了,他心狠手辣,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喬格里峰思前想後,最後嘆了口氣說道:“就依娘子的,我這就去準備車和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