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在城外大營中輾轉難眠,到了夜半的時候,城中喊殺之聲消失了,恢復了寧靜。聖女躺在牀上,望着從窗外泄進來的如雪的月光,聽着外面小蟲子和青蛙的鳴叫聲,怎麼也睡不覺。
她索性坐起身,思前想後,想王子哥哥,還有克里木先生、阿弟,想以前那些快樂而又寧靜的時光,想着想着,竟然入了夢鄉。她夢見自己和克里木先生一起被匈奴兵追殺,躲無處躲,藏無處藏,被逼到了一個角落,那匈奴兵手舉着明晃晃的鋼刀,一步步逼近,忽然變成王子哥哥的模樣,他手舉鋼刀,猛然向克里木砍去,只見血光迸現……
聖女驚叫了一聲,醒了過來,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見此時天色已經大亮,趕緊起身。正在這時,聽見一聲熟悉的佛號聲,簾子一挑,弘法主持走了進來。聖女一見,十分高興,顧不上頭髮蓬亂,衣衫不整,趕忙迎了上去,急急問道:“城中的情況怎麼樣了?”
弘法主持臉色一變,嘴角抽動了兩下,說道:“樓蘭城已經被攻陷,王子殿下已經完全控制了局勢。”
“那克里木大哥呢?他現在怎麼樣?還有阿爹?阿弟?金蘭?國王陛下?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
弘法長嘆一聲,並不作答,只是說道:“亂世之中,但求能夠自保,女兒還是管好自己爲妙!”聖女自知情況很糟,心情頓時十分慘淡,只聽弘法繼續說道:“我已經懇求王子殿下讓你回城,暫時住於寺中,等到事態穩定下來再作打算。”聖女沉默不語,點頭答應。
兩人一起出了匈奴大營,聖女和主持騎馬在前面走着,後面還跟着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匈奴士兵。一路行來,見兩邊到處是屍體,密密麻麻,一不小心,就會踩到,有樓蘭兵的,也有匈奴兵的,或仰或臥,或相互廝打糾纏在一起,有人身上或插滿了箭羽,或插着兵器,鮮血淋漓,死狀十分痛苦,可見當時戰鬥是何等的慘烈。
尤其是西門之處,屍體層層堆疊,城牆也坍塌了半邊,城樓被火焚燒,只剩下燒黑的椽子,兀立在那裡,有的地方還冒着餘煙。
聖女一見如此慘烈的景象,甚是心驚難過,有幾次眼淚都要掉了下來,但卻被她強忍住了。一直走過聖德橋,走過廣場,卻不見老百姓的影子,廣場上只有幾堆三五成羣的匈奴士兵在嬉笑。
走進月神寺,見寺中僧人面色鎮靜,秩序井然,倒是十分寧靜之所。聖女被領到後院一處十分安靜的小屋,屋中的一個角落,層層疊疊整齊地堆起一摞經書,足有一人多高。
弘法主持一見經書,目光放亮,神情十分欣喜,順手拿起一卷,翻了片刻,欣然自語道:“這都是我畢生心血的凝結,一定會流傳千古的。過幾天局勢一穩定,就把這些經書運往尼雅國。”聖女卻在一旁嘆息道:“這短短的幾天對百姓來說如同地獄一般,不知要受多少罪啊!”主持一邊翻着經書,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這不必擔心,我和王子殿下已經有了協議,他答應進城之後絕不傷害城中的無辜百姓!”言語一出,自覺失言,言語嘎然而止,神色也十分地不自然。
聖女是何等的冰雪聰明,馬上聽出話中之因,急忙追問道:“王子哥哥進城前爲何要和父親協議,難道是父親領匈奴兵進城的嗎?”
弘法主持見被聖女看出了馬腳,面色異常地難看,乾咳幾聲說道:“哪裡有這等事,我只是爲百姓擔憂而已!”
“你不必再辯解了,我也奇怪,你如果和王子哥哥沒有特殊的關係怎麼能那麼自如地進出匈奴大營。”
聖女一言揭破,弘法面色頓時蒼白,頭上也冷汗直流,口中卻尤自辯解道:“我這樣做無非都是爲了將經書安全地運出去,而且我也告誡殿下,不要傷害無辜的性命。”
一聽他承認了這個事實,聖女不禁怒火燃起,冷冷說道:“想不到我一直敬重的父親,竟然做出這種投敵叛國的骯髒之事,真是讓人所不恥!”
“女兒千萬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否則爲父的一世清譽會毀之一盡的!”聖女聞聽,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只聽弘法接着說道:“我一生性情軟弱,遇事優柔寡斷,經常被人左右,身不由已,作了很多錯事,也曾經懊悔不及。可是這一次我真的不是爲了個人的榮辱安危,只要那些經書能夠安全運到尼雅國,將我樓蘭國佛法發揚光大,我就是下了地獄也決無怨言!”話音一落,竟也老淚縱橫,聖女一見心中不忍,於是和聲說道:“父親不必難過,我不說便是!”
弘法一聽此言,神情也鎮靜了許多,擦乾淚水,肅然說道:“其實我心內也是痛苦萬分,我已經在佛前發了誓,如果不能勸阻王子殿下善待百姓,不傷害無辜,我寧願投身火海,以身殉佛!”
聖女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問道:“那父親一定知道克里木先生的下落了,你快些帶我去見他!”
“此事萬萬不行,殿下有交待,可以放了任何人,也決不放過克里木,你就不要再爲難我了!”弘法邊說着話,邊急急逃了出去。
葉爾羌老爺昨天夜裡被喊殺聲從夢中驚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讓看門的僕人前去打聽,一會兒那僕人如飛一樣地跑來,驚慌失措說道:“匈奴大軍殺進城了!”
葉爾羌長嘆一聲,知道大劫已到,命人緊緊關閉了府門,獨自回到房中。府中上下的僕人丫環也得到了消息,慌亂一團,到處哭喊連天,葉爾羌心中煩悶,索性關閉房門,躺在牀上,可喊聲殺聲和僕人丫環的哭喊聲還是一陣陣鑽進耳中,讓他怎麼也難以入睡。一直到後半夜一切都恢復了平靜,他才酣然入夢,一覺睡到了大天亮,才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外面傳來金蘭焦急的聲音:“老爺不好了,匈奴兵到處搶劫殺人,您還是趕緊逃走吧!”
葉爾羌心中一陣感慨,沒想到危難之時還有人關心自己,心中熱乎乎地,於是隔着門喊道:“你不要管我,拿上一些值錢的珠寶自己逃命去吧!”
金蘭回答道:“我不走,我還要去找小 姐,老爺你自己保重!”說完一陣腳步聲遠去了。葉爾羌起身推開房門,見府中一片狼藉,靜悄悄的,所有的丫環僕人早已人去樓空,想到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竟也落到如此下場,心中也一陣傷感。
金蘭匆匆走向府門,只見中早已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她心中十分害怕,用手摸了摸藏在包袱中的一把匕首,心中踏實了很多。前腳剛要踏出府門,卻和迎面而來的幾個匈奴兵碰了個臉對臉,金蘭嚇得驚叫了一聲,扭頭就跑,“小姑娘!小姑娘!”幾個匈奴兵喊着緊緊追了上來。
金蘭順着迴廊一直跑到了花園裡面,不小心被樹根拌了跟頭,剛剛爬起來,就被身後追來的匈奴兵抓住,又重新摁倒在花叢中。那幾個淫笑着,幾下被把金蘭的衣服撕成了碎片。
金蘭拼命地掙扎着,喊叫着,可是全然無濟與事,忽然,她的手觸到了滾落到一邊的小包袱,她掙扎着在裡面摸索,果然摸到了那把匕首,信手使勁一劃,只聽壓在身上的幾個人慘叫連連,不約而同跳到了一邊,身上手上都被劃出了鮮血。
有一人還不死心,重新又撲了上去,被金蘭迎面一刀,正扎進了心房,慘叫抽搐了幾下,滾到一邊,氣絕身亡。另外幾個人見同伴被刺死,**頓時化作了無比的怒火,紛紛拿起鋼刀,齊齊扎進了金蘭的小腹和胸膛。
金蘭慘叫了一聲,身體倒向一旁,與此同時,她看見一個身影如風一樣地奔了過來,幾道寒光閃過,那幾個匈奴兵來及叫喊,就栽倒在地,命歸西天。那人輕輕地扶起金蘭,呼喚了幾聲,金蘭費力地睜開眼,看見了托木爾的臉。
“對不起,我已經儘快趕來救你了,誰知道還是晚了。”托木爾說道。金蘭的眼裡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彷彿一下子有了精力,她伸手撫了撫托木爾的臉,溫柔地說道:“我能在死以前再看見你,我就心滿意足了。我還有一句話一定要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金蘭說着蒼白的臉上升起了紅暈,托木爾心中酸澀澀的,淚水忍不住滴了下來,“你不要難過,你是真正的英雄,怎麼能掉淚呢!”
金蘭說着說着,聲音忽然漸漸小了,她使出全身力量抱緊了托木爾,說道:“你能不能抱緊我,讓我死在你的懷裡。我始終想問你,你是否有一點點喜歡我?”托木爾緊緊抱着她,血順着他的手一滴滴落下,他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是拼命點點頭。
金蘭一笑道:“在這個世界有你這樣的英雄愛我,我死也無憾了,還有小姐,你一定要照顧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聽不見了,她的頭也歪向一邊,嘴角還掛着笑,離開了人間。
托木爾淚水止不住噴涌而出,忽然聽見府門處又一陣騷亂,老遠就能聽見匈奴兵的喊聲,托木爾雙目圓睜,撿起鋼刀,就要衝過去,忽然想起金蘭臨終的話,於是把刀插回腰間,輕輕將金蘭放入花叢中,用嘴脣在她臉上輕輕印了一吻,然後騰身而起,眨眼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