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監察室。
鄭新都還是衣冠楚楚的坐在沙發上大發牢騷。“憑什麼審查我,我究竟犯了什麼錯誤?我拿了誰的錢?”他衝着檢察官聲嘶力竭地吼道。
他叫啊喊啊,叫喊冤枉的鄭新都,嗓子都快喊破了,辦案人員也不理他,關了兩三天,除開有人送飯來,連個蒼蠅都沒進來過。一直這樣涼拌着,他心裡堵得慌,尋思着,把我關在這兒幹啥的呀!我還能出去嗎?我?哎……
一個周過去了,終於走進來一個人,對門警說:“把他挪個窩,送到4號隔離室。”
門警心裡咯噔一下,4號隔離室可是重刑犯該去的地方,看來這個鄭新都一定攤上大事了。
門警掏出鑰匙開門,鐵門“哐”的一聲打開了,鄭新都帶着期盼的眼神望過來,只見一個年輕的監察員走進來,十分嚴肅加嚴厲的宣佈說:“根據你的態度,經研究,把你關進4號重案隔離室,請你配合調查。”
鄭新都一聽這話,兩腿發軟,不停使喚地顫抖着。突然進來四個彪形大漢,一把將他擰起來就往外拖。穿過一道門又一道門,再進入一個兩邊是高牆的大院,左轉彎幾十米遠之後,眼見4號門。
4個人將他放在一張高高的四角椅上,把他的雙手反拷在椅子上,出來了。鄭新都擡頭一望,眼冒金星。頭頂上有一盞上千瓦的大燈泡,垂直照下來,他不敢擡頭,腳尖懸在椅子的左右兩邊,想下來可人被鎖住,不一會兒大汗淋漓,口乾舌燥,心情異常急躁。
這時候他想的是,問什麼就說什麼,就是拉出去槍斃,也比受這罪要舒服多了。這日子,這光景,生不如死的,太難熬了。
繼而鄭新都又很快調整了思路:也許撐一撐,死抗一陣就過去了,如果撐不過去,在劫難逃也就是天意了。死了倒好,一死百了,死無對證,我的老婆和女人們都不會受到牽連,我的兒子和我的兄弟也安然無恙了。犧牲我一個,保護一大批,值得!
他堅持着,頭上冒着蒸氣,臉色蠟黃,皮膚裡的水份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喘着粗氣,咽喉腫痛,乾澀難忍。腦袋裡頭嗡嗡直響,然後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躺在病房裡。睜眼一看,旁邊站着護士和警察,他想伸手去拿水杯,兩手被拷在牀架上,動彈不得。
他乾裂的嘴脣動了動,費勁很大力氣才吐出一個“水”字兒,護士餵給他水,一點一滴的,滴進他的喉嚨。水滴所過之處,如久旱的禾苗,適逢春雨,潤開了心田。
鄭新都難受得很。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接受多少次“不捱打不捱罵”的冷板凳考驗。他在醫生的監護下度過了風平浪靜的一週,身體逐漸恢復正常了,可脫水造成的心理疾病卻越來越甚。
他時常夢見一個人走進了羅布泊沙漠,腳踩茫茫黃沙,每一粒沙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都發出刺眼的光芒,腳底下熱氣騰騰,頭頂上太陽如火,炙烤着每一種求生的萬物。
他經常在夢中大聲呼救:“救我,給我水,水,我要喝水。”
他心裡永遠是那片亙古不變的沙漠,烤得發燙的沙漠。他想從沙漠中逃生,可惜腳底下的沙子太燙,只要一粘着沙子,像烙鐵烙在豬蹄上冒着青煙,鼻子裡永遠是肉臭的味道。
即便如此,鄭新都自有打算和想法,他堅定信心,只要一問三不知,到死都不認帳,檢察官也拿他沒有辦法。不得不佩服,鄭新都有着強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又是一個夜幕降臨了,鄒豔的老公,市文工團一名資深舞蹈演員童文新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等候鄒豔回家。這樣的日子已經習以爲常了,有時候,鄒豔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他體貼地爲他按摩、洗腳。雖有風言風語傳進童文新的耳朵,只要鄒豔一解釋一撒嬌,就掩飾過去了。
童文新十分在乎這個家庭,萬般呵護美麗的鄒豔。
每次過了晚上八點,鄒豔如果還不回家,準給童文新打個電話。童文新習慣性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十點了,不見人影,也沒打電話。童文新心頭閃過一絲不快,走到電話旁就撥打鄒豔的手機,撥完號碼之後,是電話自動錄音:你打的電話已經關機,請稍後再撥。
這種情況,在他們結婚三年多時間裡很少發生,莫非手機沒電了,沒電也是關機狀態。童文新每隔10分鐘,撥打一次電話,鄒豔的手機一直在關機狀態。
鄒豔還是一個年輕的少婦,皮膚還是粉嫩如初,尤其是那嫋娜的身材,當年被多少男人追求過。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一直在鄒豔身邊的童文新捷足先登,從此名花有主,那些追捧鄒豔的男人只好甘敗下風,斷絕了追求鄒豔的念頭。
童文新不停地給鄒豔打電話,就是聯繫不上。到了凌晨一點鐘,鄒豔還沒有回家,童文新感覺情況不妙,一種不祥之兆涌上心頭。
他撥通了110電話,說她老婆失蹤了。110回答說,你到轄區派出所報案吧。這半夜三更的,派出所有人嗎?110回答說:應該有值班民警,你去看看吧。
童文新開着車瘋跑,半夜人少車少,他一路風馳電掣地來到派出所,找到值班室,說他老婆從來沒有到了下半夜還不回家的情況,電話也關機了,感覺好像是出事了,所以就來報案了。
值班民警作了筆錄,要他回家等消息。童文新說:“這等消息要等到啥時候啊?”值班民警說:“這找人的事情,也要等到明天白天再說吧。再說找人是要有一個過程的。”
童文新毫無辦法,只能失望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童文新就到文化局局長辦公室門口等着。心想:如果來上班的話,我一定要問問她昨晚到底在哪裡鬼混,如果不來上班,那就肯定被人綁架了。
鄒豔平時上班是非常準時的,八點鐘,永遠的八點鐘。不會提前也不會遲到。可是童文新等到九點鐘,還不見鄒豔的影子。
童文新只好到隔壁的幾個副局長辦公室去問,挨個敲門,回答都是三個字:不知道。廖副局長回憶說:“昨天下午四點開黨委會,還是鄒豔主持的,一直開到五點半鐘,她手機響了,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對我們說,她要提前走了,有人找她。她走後,我們也趁機散會了。”
童文新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出有哪個人找她,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綁匪?綁匪也該來電話呀,劫色還是劫財?他腦袋裡像一團漿糊,這攪得沒個頭緒了。
他下得樓來,準備再到派出所去一趟,發現樓底下來了兩輛警車,從警車上下來七八個人,走到門房出示了證件,說是奉命搜查鄒豔辦公室的。
童文新與這幫人迎面相撞,他看見這幫人直接往樓上衝,也就轉身到樓上看是怎麼回事。他跟在這幫人的屁股後頭,尾隨他們直接到他老婆的辦公室門前,看到一個便衣警察麻利地拿出鑰匙開門進去。好傢伙,從一間不到三十平米的辦公室內,擡出好幾箱錢,都是一沓一沓的,一摞一摞的。名貴手錶、玉石、珍珠、翡翠、字畫等奢侈品,搬出幾大箱子。
童文新兩眼發黑,雙腿一軟,癱倒在走廊裡。
他醒來的時候,躺在文化局的接待室裡。身邊有廖副局長,還有一名檢察官。檢察官告訴他:鄒豔已經被雙規了,正在接受審查。你可以把日常梳洗用品和被子送到市紀委監察室來。
童文新明白了,鄒豔出事了。
鄒豔開始也想抵賴,死不認賬。當辦案人員把她藏在辦公室裡的贓款贓物呈現在她的面前時,她無話可說了,人證物證俱在,一開口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參與的全抖落出來了。這一下爲撬開鄭新都的那張硬嘴巴找到了突破口。
鄭新都相比鄒豔,一個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一個是涉世未深的小婦人。辦案人員也到鄭新都的辦公室和家裡搜查過,沒有搜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鄭新都的辦公室雖說有三四十米,足有一件普通教室那麼大。他辦公室除開文件還是文件、書籍還是書籍。他平時喝茶都是由服務人員泡好後送過來的辦公用茶,家裡也是,除開家用電器和書籍之外,最值錢的也就是一架珠江牌的鋼琴而已。
鄭新都爲自己的聰明和精靈感到欣慰和得意。在得意間有時候也泛起失落的漣漪,有多少達官貴人貪腐之心沒有止境,不也逃脫了制裁而逍遙法外嘛,過着悠哉遊哉的舒心日子。就我他媽倒黴,偏偏懲罰之劍向我刺來。來就來吧,反正我是癱子掉進井裡,豆腐落在灰堆裡,能把我怎麼樣?
正這麼盤算着,只聽嗤的一聲,牆上的電視屏幕打開了,畫面中出現了鄒豔的身影。鄒豔面容憔悴,穿着囚衣,一字一頓地說:“鄭大哥,對不起,我把我倆的事情都說了,每次替你收錢的事情也說了。我們對不起黨的培養,人民的信任……”話還沒說完,就哽咽了,說不下去了。
鄭新都脊背發涼,一直涼到內心深處,又從內心深處涼到頭頂。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膨脹起來,每一條血管也都好像腫脹起來,他兩眼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坐在被審查的席位上,還是那把他畏懼而熟悉的高腳木椅,兩腳永遠無法落地,頭頂上的白熾燈像一隻巨大的火球炙烤着。
檢察官問:“鄭新都,這幾天你想好了沒有?如果負隅頑抗,我們只要找到相關證人,一樣給你定罪治罪。真到這一天,你贖罪悔罪的機會都沒有了。”
鄭新都循着問話的方向望去,只因燈光刺眼,無法看清審查席位上三個人的真實面孔。他們的臉只有一個輪廓,鄭新都吱吱唔唔說道:“我說,你們給我換個地方,我一定如實交代。”
檢察官朝守在門口的警察使了個眼色,兩個警察進得門來將他架出來,放在一間普通審查室裡。這間審查室的高腳椅子和剛纔的椅子一模一樣,只是頭上沒有大功率的燈泡而已,感覺舒適多了。
鄭新都坐定之後,乾咳幾聲,又提出喝水的要求。一個警員進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幫他扭開蓋子,送到他的嘴邊,他一飲而盡。然後他又提出要上廁所的要求,又進來一個警員,兩個警員架着他去上廁所。這樣折騰來折騰去,耗時一個多小時。當鄭新都坐定之後,一個檢察官問鄭新都,說:“你磨磨蹭蹭的,能磨蹭一天兩天,還能磨蹭一個月兩個月嗎?你唯一的出路時坦白從寬,如實交代你的問題。”
鄭新都一笑,說:“小子,你忽悠老子還嫩了點兒,老子也是從警察幹起,一直幹到政法委書記,你這些話,都是老子教你的。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三個檢察官面面相覷,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鄭新都的反偵破能力如此之強,臉皮如此之厚,實際就是一個無賴之徒。
一個檢察官說,還是把他弄到剛纔那間屋子裡去,對付這樣的無賴,必須也要使出無賴的非常規手段來。當兩個警察把他架進原來的審查室時,他一見到強烈的燈光,心裡的防線潰堤了。
他如實交代了和鄒豔一起受賄、向下屬索要錢財、向企業索要好處包括乾股的不法勾當。有些事情,是鄒豔沒有交代或者沒有參與的,有些事情,是牽連更多在位領導的。他一直說到兩眼冒着金星,昏迷過去。這正是——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惡人之行,必遭報應。
欲善終者,應做善人。
善人之行,如風送春。
春風化雨,仁義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