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高玉香心裡微起波瀾。自從認識劉詩文之後,她發現劉詩文有女人的細膩,也有男人的大氣,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人,又是心胸廣闊包容性很強的男人。劉詩文白天泡在工地上,晚上到高玉香那裡爲她做飯,從工地到菜場,再從菜場到高玉香的單身宿舍裡,幾乎天天如此,不厭其煩。本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人,在劉詩文的呵護下,竟然變成了小女人。
生活的嬗變,會改變一個人的思維方式。高玉香對周村基層班子建設的認識似乎在一夜之間有了拔高提升,醍醐灌頂,偶有心念,之前從來沒有的認識和想法,涌上心頭。
以前在周村,她雖然投入滿腔熱情,盡力把自己融入周村,試圖留下難忘的足印和美好的回憶,但在心念上始終認爲自己只是一個過客,匆匆而來又匆匆去。她時時刻刻在等待上級的召喚,身心沒有合二爲一。
而現在,一年多的掛職鍛鍊,她回憶在周村的日日夜夜和點點滴滴,她和新老班子一起調研、開會、解決糾紛,每一個村民的形象,每一張或喜悅或痛苦的臉,都像影像在她腦海裡浮現。周村在她的心裡就是一首歌曲,她知道從填詞到譜曲,再全身心投入到演繹之中,自己永遠只是一個配角,一個很不起眼的配角而已。要把周村這首大歌編好唱好,必須要有一個懂得踏着春天旋律的指揮家,她覺得自己無法勝任指揮的角色。在氣質、在神韻、在激情、在思維、在智慧上,她都不是站在最前沿,拿着指揮棒,在各種樂器的交響聲中,盡情揮灑自如的指揮者。自己頂多算個交響樂中的舞者,從指揮家的眼神中和奔放的豪情中,踏着節律舞出屬於自己的精彩,始終不能像指揮家那樣控制全場。
所有的年輕人都在她眼裡一一呈現,她發現這些年輕人和她一樣,在旋律中共舞。這個領舞者是誰呢?朱一筐?好像不太明朗。他是一個有責任心、工作積極上進的人,有許多小點子和小主意,也會隨機應變,主觀能動性也很強,但就是有一點,不知道自己看法對不對,離一首歌曲的指揮還有很多不符的地方。比如對周村未來願景的展望、謀劃、外聯與內控,好像一個沒有準心的鳥槍,打出去一盤散沙,看似多方出擊,沒有一個重點突破。爲此,高玉香一直壓抑着心中的不悅,每次佈置任務時,朱一筐都會主動請纓,但每次完成任務的結果總是不盡人意,過程粗糙、結果最多夠合格而已。
朱光明呢,你要他往東,他絕不會往西。你要他爬上五樓他絕不會只爬到四樓。記得有一次,集體討論對口支援的問題,村委會議上,定下找相關對口支援企業要10000尾魚苗分給養魚專業戶,要50斤白菜籽兒、50斤南瓜種籽兒分給菜農。按照這個數字與企業洽談。沒想到企業十分慷慨,答應捐助20000尾魚苗、100斤白菜籽兒、100斤南瓜籽兒、20斤西紅柿籽兒、300斤玉米籽兒。這個朱光明偏偏只按照村委會的計劃,接收了10000尾魚苗和50斤白菜種子籽兒和50斤南瓜種籽兒,剩下的竟然退回去了。這件事兒,在村委會反響強烈,同事們給朱光明取了一個不雅的綽號——一根筋!
那朱光春呢,在高玉香的眼裡,是一個特別精明的年輕人。每次斗酒時,她都會利用她的一雙巧手,騙過在場的一些酒肉朋友,看似自己百杯不醉,實際自己喝的都是冷開水。在領導面前從不遮掩自己多麼虛僞,快人快語,直來直去,爲此經常跟領導拌嘴擡槓。
還有朱勝利,把村裡的賬務做得絲絲入扣,在業務上屬於慢動作那一類人。遇到急性子,會被朱勝利急死。每次開會,他會抱着帳本木然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朱光大,每天嘻嘻哈哈,好像永遠沒有長大一樣。這幾個人在她腦海裡不停地晃盪着,不知爲什麼,她覺得主宰周村的王者,都缺乏王者風範。
是不是在高玉香的眼裡,就沒有能夠主宰周村未來的人呢?原來是沒有,但劉詩文的出現,他覺得周村未來的命運主宰着,就應該是劉詩文這種類型的人。
高玉香的第六感,停留在對劉詩文的認識上。絕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那種感覺,而是一種客觀的、理性的心裡裁決。
高玉香的這種想法馬上又被自己否定和推倒。劉詩文不是周村的村民,是一個企業的高管,他會丟下身段,拋棄自己豐厚優越的待遇和福利到一個村子安心工作嗎?再說,如果劉詩文真的當了第一村支書,那村民和上級領導,不認爲這是開夫妻檔嗎?這是她否定自己的理由。
這幾天朱一筐也對高玉香大獻殷勤。送牛奶送水果送大米,時不時到高玉香的單身宿舍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高玉香能感受得到,爲爭奪周村第一村支書的事情,朱一筐是在巴結討好自己。
在高玉香的眼裡,朱一筐將來一定有另謀高就的潛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靈、情商大於智商。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誇完了還要別人表態的厚臉皮,這種人儘管有時很可愛,但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投機主義者。
想到這裡,高玉香決定迴避朱一筐。怎麼迴避呀?天天在一起開會、一起走村串戶,早不看見晚看見,簡直可以用朝夕相處來形容。要想真正擺脫他,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申請調回街道。
當她把想法告訴劉詩文時,劉詩文覺得高玉香有一雙難得的慧眼。劉詩文自己在揣摸,高玉香的想法與作態都是爲了周村,爲了周村的未來而被迫退讓。
有一天晚上,劉詩文對高玉香說:“換作我,我不喜歡一個人或者不喜歡一個人做出的一件事,我都會大聲地說出來,絕不會悶在心裡讓它成爲一塊心病。”
“這就是領導的格局,這種格局的人需要氣魄和魅力。你有這種格局和膽識,可我沒有。我不想得罪人也沒有理由一定要得罪人。”高玉香說。
“我在公司十幾年的拼搏養成了敢做敢當的風格,這種性格恐怕改變不了啦。”劉詩文說。
“也許,正是這種性格,我想向街道推薦你擔任周村第一黨支部書記。”高玉香說。
“你這種想法很冒險,萬一街道幹部說你這是把個人感情與集體利益混爲一談,你還背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划得來嗎?再說,你沒有徵求我的意見,也沒有把想法告訴老支書和我的上司水總潘總,他們都是什麼想法?會同意嗎?”劉詩文說。
“我相信領導的眼光是雪亮了,更相信周村老幹部們的慧眼識才。至於你們公司那裡,就憑潘總和水總的戰略眼光,我相信他們會同意你留在周村的。”高玉香說。
“還有最關鍵的一環,你完全忽略了。”劉詩文說。
“那一環,還是最關鍵的?”高玉香問。
“你沒問問我自己是不是願意留下來。”劉詩文說。
“如果你們公司繼續給你發工資,我想你會答應的。”高玉香說。
“你就這麼肯定?假若我不願意呢?”劉詩文說。
“看看,就憑這語氣和語調,你是想找一個平臺幹一番事業的人,我說的沒錯吧?”高玉香似乎讀懂了劉詩文的眼神,用一雙瞪得圓圓的大眼睛,望着他,使他無法逃避。這種抓心的眼神既是鼓勵也是鞭策,他深刻體會到做人的價值,被人賞識和信任的價值。劉詩文沒再爭辯,只是微微一笑,這一笑就是對高玉香請求的迴應。
高玉香主意已定,於是就拿起筆寫申請調回街道。她在申請中字數不多,只寥寥幾句,但暗藏玄機——
周保宮書記及白雲區街道辦黨工委:
我來周村掛職已經一年有餘,自從大鵬東盛進駐之後,我就發現自己是一個多餘的旁觀者了,很多事情,因爲水平和能力有限,不能勝任工作。長期下去,對周村的發展不利,希望得到領導的批准。另外,村級黨支部第一書記,我推薦大鵬東盛集團公司的項目經理劉詩文,我認爲他適合紮根基層,周村的發展由他掌舵,前景可期。
這個離職申請書,前六句是寫自己才疏學淺沒有能力。七到九句,是希望得到批准。後幾句是向街道辦推薦一個適合基層工作的人才。
高玉香把申請傳真過去了,還不放心,於是撥通了周保宮的電話。在電話裡她是從自己初到周村、融入周村、現在想離開周村的原因一一作了彙報,同時推薦劉詩文擔任第一黨支部書記。儘管她知道這和當時街道黨工委的決定完全不符,但並不妨礙她的推薦。
周保宮感到很突然,對高玉香推薦劉詩文也感到意外,於是兩件事都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我們要研究要集體討論。”
一週後,針對高玉香的申請,街道辦下發了正式批覆。批覆說:建議周村目前的形式,高玉香同志的申請暫不批准。
這件事情在周村鬧得沸沸揚揚,周村新老集體都知道了,尤其是朱一筐反應很激烈,在大會上甚至放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支書朱道德知道後,找高玉香交心談心。
朱道德問:“小高,你是不是對朱一筐有什麼偏見?”
“沒有,絕對沒有。朱一筐有自己的優點,也有一些能力和想法,但我總是覺得要勝任第一支書的重任,還差火候。”高玉香說。
“你也這麼認爲?”朱道德說。
“是啊,原來大鵬東盛公司那一般人沒有進駐周村時,我始終認爲朱一筐是不二人選,但這個公司的建設團隊和指揮團隊一來,我發現從他們公司的項目經理隨便挑一個人,都比朱一筐有戰略眼光、有氣魄膽量。”高玉香說。
“原來我們都有這種感受啊,他們公司一來,帶來了新氣象和新風尚。領導說話和氣、始終和員工打成一片,遇到問題不迴避,敢於面對現實,連我都佩服他們。”朱道德說。
這事兒也就是朱道德和高玉香像說閒話一樣,議論議論而已,在朱道德的干預下,周村村委也風平浪靜。只是朱一筐耿耿於懷,做啥事都沒有以前主動了。
花城連日大雨傾盆,城市內澇嚴重。周村由於到處都在改造,這裡挖開了,那裡鑿斷了,一時間,魚塘倒灌,狹窄的街道管涌奔流,許多民房都淹沒在水中,尤其是農民的菜地都泡在水裡了。上班的人出不去,下班的人回不來,一時間,周村村委傻眼了,幾個年輕人束手無策。
朱道德胸有成竹地告訴大家,你們不要慌,我已經和大鵬東盛公司的管理層通電話了,他們正在想辦法。等了一會兒,劉詩文打電話來了,他說:公司成立了臨時排澇指揮部,劉詩文任指揮長,其它幾個項目經理任副指揮長。他們從公司已經搬來了一大批水泵和抽水機,正在日夜不停的排水,接下來看水勢上漲情況,再定預案。
持續抽水一天之後,內澇還是不能從根本上得到改善,劉詩文帶着幾個項目經理和一幫工人,到各巷道查找原因,當時的水齊腰深,他們就抱着救生圈一個巷道一個巷道搜索,當他們躺過一個巷道,看到河沿時,眼前亮了。原來有一個河道,從周村東西橫貫而過,由於下水道年久失修,堵塞嚴重,積水和管涌疊加奔涌,目前唯一的辦法是從地面上架設管道排向河道。
劉詩文的想法得到集團總公司的批准,從公司拖來大批大口徑膠管,劉詩文指揮工人們把膠管放在一個一個巷道里,然後連接起來排水。這個決定很快見效,不到半天,馬路上和巷道內的積水全部消失了,只有部分管涌口還在肆虐奔流。
疏通管涌是公司的看家本領,工人們一個管道一個管道查詢,逐一攻破。
在周村抗洪排澇總結會上,劉詩文總結說:“這次洪澇災害,看似損失不小,但管涌暴露的問題,爲我們改造周村找到了突破口,要把周村的排澇基礎設施工程納入改造工程之中,這是原來沒有想到的。我們決定以報告的形式呈送集團公司和市政部門。”
報告很快得到公司和市政部門的批覆。通過周村村委和街道的協調,集團公司和市政各出50%的基礎建設資金,把周村的排澇排水工程納入改造之中。
這件事情過後,周村老村委對高玉香的建議有了重新認識的共識,以朱道德爲首的老村委班子聯名申請街道辦,建議把劉詩文從大鵬東盛挖出來擔任周村第一黨支部書記,他們一致認定,周村的未來就需要焦裕祿式的基層幹部。
周村挖公司的牆角,這是公司歷史上從來沒有的事情,這對公司來說,是榮譽是驕傲,證明公司培養人才得到了社會的認可。
爲此,公司決定放人不停薪,劉詩文仍然破格在公司拿工資,條件是兼任周村第一聯社改造工程項目經理直至工程驗收。
劉詩文用行動證明了一個好乾部的責任擔當,迎難而上是本色,甘於奉獻是精神、關鍵決斷是能力,他的這些表現被周村老村委一致認同,得到街道辦的研判和批准,擔任周村第一黨支部書記。走馬上任時,我和潘小婉、李凰芹等公司領導親自送他到周村,勉勵他紮根周村,爲建設周村多做貢獻。這正是——
有田不耕倉廩虛,有書不讀子孫愚。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