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除夕在史丞相府做場,雲軒兒的名聲響徹京師。《綠珠篇》作爲一出新劇,也成爲大都市民熱議的話題。正月里正是居民閒暇娛樂的時節,雜劇助興必不可少,一時慶雲班排滿了場次,隔日便有一出《綠珠篇》。這劇不僅漢人百姓喜歡,連很多蒙古、色目權貴也很傾心。胡班主帶着家班出演時,我也隨行在側,特地爲不解劇情的蒙古、色目人充當通譯。
勾欄裡一通鑼鼓之後,上場門處的簾子被人拉起。正末喬知之緩步登場。這劇主演是雲軒兒,喬知之自然由她反串。她身着一身月白團領衫,頭戴襆頭,穿六合靴,揚聲吟出四句上場詩後,便自報身份:“小生乃吏部左司郎中喬知之,同州馮翊人。”
雲軒兒臉上只淡敷脂粉,眉峰微微上挑,便勾畫出一個風流倜儻的俏書生。然而這個俏書生不僅以詩文著稱於世,還曾提三尺劍,奔赴邊關。邊塞苦寒,多情才子傷感之餘,想起了閨中苦守的佳人,思念之情涌溢而出,便作女兒口吻,徐徐吟出一詩:“……鴛綺裁易成,龍鄉信難見。窈窕九重閨,寂寞十年啼……漢家已得地,君去將何事。婉轉結蠶書,寂寥無雁使……生平荷恩信,本爲榮華進。況復落紅顏,蟬聲催綠鬢。”(1)
長煙落日,月冷胡沙。良人在塞外苦戰,佳人在閨中亦難遣幽情。喬知之的心上人窈娘於昏黃的孤燈之下,一遍又一遍地縫着寒衣,眉間心上,凝着萬點愁思。
“妾家巫山隔漢川,君度南庭向胡苑。高樓迢遞想金天,河漢昭回更愴然。夜如何其夜未央,閒花照月愁洞房。自矜夫婿勝王昌,三十曾作侍中郎……”(2)
美人眉頭深蹙,悽悽楚楚的模樣我見猶憐。看着不過二八佳人的樣貌,心中卻似懷着百歲之憂。我不禁感嘆,朱娘娘珠簾秀已年過三十,扮起這妙齡少女卻毫無違和感。眉頭一顰一蹙,眼神似嗔還怨,竟把閨中少女的閒愁演得淋漓盡致。不愧是獨步京師的名伶,雜劇做得純熟老練。
場下觀衆屏息凝神看着,想要叫好,卻又不敢叫好,生怕破壞着靜謐清幽的氣氛。
喬知之似乎感知到佳人的心情,和同袍奮勇殺敵,終於得勝凱旋,和窈娘團聚,得以一訴衷情。喬知之情動之餘做出一個叛逆的舉動。窈娘因是他的婢女,身份低賤,不能做官員妻子,喬知之爲回報佳人情意,竟發誓終身不娶,一輩子要與窈娘廝守。兩人於月下立誓,互不背棄,一輩子長長久久。
第一折就在情侶的濃情蜜語中結束。看似和美,實則讓人難以心安,開頭就這麼圓滿,後面定會生出波折吧。果不其然,在第二折,沖末武承嗣首先登場。此時正值大唐武后當權,武承嗣作爲武則天的侄兒,身居宰相之位,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權貴,深得武后寵信,一時氣焰熏天。他重用酷吏,迫害良臣,建言武后誅殺李唐宗室,甚至妄圖憑藉女帝之侄的身份謀取太子之位。朝中諸臣畏懼其權勢,大多敢怒不敢言。
武承嗣本與五品官員喬知之無甚交集,奈何喬知之因誓不娶妻一事弄得一時譁然,竟傳到了武承嗣耳中。武承嗣得知他有如此美婢,怎會放過?當即派其家僕強奪窈娘回府,納爲侍妾。喬知之怎能心甘,卻又沒有同武承嗣抗衡的資本,悲憤之餘寫下《綠珠篇》,遣人暗送與窈娘。
窈娘被奪之後,於武府日夜悲泣。待看了這首情詩,心中大慟,反覆悲吟:“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君自許,此時可喜得人情。君家閨閣不曾難,常將歌舞借人看。意氣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干。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袂傷鉛粉。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紅顏爲君盡。”(3)
喬知之以晉代石崇和綠珠故事自比,然而他哪裡比得上石崇?財勢煊赫如石崇尚且被孫秀誣陷而死,小小的五品官面對武承嗣的滔天權勢,又如之奈何?
窈娘讀罷《綠珠篇》悲痛不已投井自殺,幸而被救,武承嗣卻因此發現《綠珠篇》一詩,大怒之餘立即命酷吏羅織罪名將喬知之下獄。
這一折的武承嗣由關漢卿友情出演,聞說珠簾秀和關漢卿聯袂登臺,勾欄中更是看客如潮。我亦在角落裡的客座上觀望。想不到平日裡正氣凜然的已齋先生扮起奸臣反派竟惟妙惟肖,將武承嗣的狠辣詭狡、囂張跋扈刻畫得入木三分。
臺上,武承嗣一張白臉白的過分,眼尾誇張地上挑,眼睛微眯時滲出陰鷙的寒光,竟如毒蛇吐信一般讓人不寒而慄。這一折結束,在場看客有的叫好,有的竟一腔義憤無從發泄,站起來大罵武承嗣。關先生卻搖晃着頭得意洋洋地一笑,身子一晃從下場門出去了。
若是遵循史實,喬知之至此就應該被論罪處死了。好在劇作者體諒人世多艱,不忍心看正義淪喪,惡道橫行。倒黴才子喬知之被下獄後,立時有好友李嶠爲其上書鳴冤,此事竟爲宰相狄仁傑所知,便向武則天面陳其冤情,並提及喬知之於邊事有功,力諫武后免除了死罪,但因武承嗣從中作梗,仍被關押在獄。
到了第四折,終於撥雲見霧,迎來了令人心悅的大團圓。武承嗣倒行逆施,欲謀太子之位而不得,終至憂鬱而死。喬知之仍在獄中,直到神龍政變,武后退位,中宗李顯登基,大赦天下,他才得以出獄。天子聞說喬知之與窈娘之事,心下唏噓不已,當即賜婚,一對有情人歷經波折終成眷屬。
短短四折劇,卻歷經了生死危難,飽嘗了聚散離合,看盡了權奸從橫行無忌到轟然倒臺,更看到了武后從御宇天下到黯然退位,最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誰也逃不出一個“命”字。這讓同樣掙扎在底層的人們心生光明,縱然世事險惡,然而道行有常,再黑暗的世道也會過去,終有改天換地的一天。
演員退場,場中觀衆歡呼之餘仍議論不休。有人提及這雜劇是大都路學的白學正特爲雲軒兒所作。這話一起,便有人來了興致,開始揣測這兩人是不是有什麼隱秘情.事。還有人附會起來,說是不是有權貴看上了雲軒兒欲巧取豪奪,白秀才苦悶無望之際才做雜劇以泄憤。更有甚者,居然聲稱此劇以武承嗣影射國朝權奸,說中書省里正有一位大人物權勢熏天,欺男霸女,貪淫暴虐,家中姬妾竟達五百餘人。此言一出,立時噓聲陣陣,聰明人趕緊緘口。也有人斥責說,若以武承嗣比國朝權奸,又置今上於何地?
шωш▲ ttKan▲ ¢○ 話題至此,已經變得很不和諧了。雖然大元不興文字獄,但若被別有用心的人拿到把柄,很難不引起風波。胡班主見狀,立時讓僕役們將觀衆們勸出場外,以便進行其他劇目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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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都在後面戲房裡卸妝,我也撩簾進去,卻見雲軒兒珠簾秀師徒正坐在一旁喁喁私語。我一時尷尬,便想要退出,卻被雲軒兒喚住說不妨事。
我復又轉身,跟珠簾秀問候一聲,也得以近距離打量這個名伶。褪去脂粉的珠簾秀,比之臺上,容貌算不上豔美,身軀甚至有些佝僂。然而,一旦看到那雙眼睛,便再也挪不開視線。那雙眸子如春如秋,溫和又有威勢,帶着犀利透徹的冷淡,又有引人玩味的媚態,果然是在勾欄院裡遍歷風月的魁首。清高孤傲如雲軒兒,在師父的訓導下,亦不得不低頭。
“你在真定三年,技藝精進,如今已能獨當一面,這身技藝夠你後半生無憂了。”珠簾秀看着徒兒,目光淡淡。
“師父謬讚,軒兒有今日,全賴師父悉心教導。當年軒兒任性無禮,棄師父於不顧,出走真定,讓您在史公子前難做,至今抱愧於心……還望師父恕我無知之罪,莫斷了這師徒情分。”
“呵呵,”珠簾秀笑了笑,冷淡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溫存,她細細審視雲軒兒的眉眼,像是在欣賞自己精雕細琢的作品,“史公子寬仁雅量,怎會與我等伶人計較?只是你呀,爲師還是擔心你以後的出路啊!雜劇做得再好,待年老色衰,何以爲繼?指望白秀才,他那點薪俸,能養活你麼?”
“師父!”雲軒兒惶然擡眸,連連搖頭,“夢石遭災傷病未愈,軒兒若棄之不顧,攀附權貴,倒真成了無情無義的婊.子!”
“你倒是義氣得很!區區伶女,自顧不暇,還妄想做救世的菩薩?”珠簾秀怫然冷笑,譏諷道,“迂腐!和那秀才卻是脾氣相投!”
“師父說的是,”雲軒兒擡眸,眼角含着淚,自嘲道,“我和他,不過都是不識時務的愚癡。可若是失了這份癡意,我餘生便沒什麼指望了……”
“癡兒!”珠簾秀頓足一嘆,恨聲道,“史公子尚不會強人所難,若遇上其他權貴,你以爲這事是你想躲就躲的?白白唱了幾年戲,卻不知半分世道艱難!”
“若這世道不給人留活路,我也自有應對的辦法。師父莫爲我這個不肖之徒費心了。”她眸色一冷,神色是異常的決絕。
“你好自爲之罷。”珠簾秀冷冷望了她一眼,拂袖欲走,戲房的門簾卻被人驟然撩起,卻是胡班主伴着一個陌生男子進來。觀其相貌,卻是個色目官人。胡班主殷勤地侍候在側,那色目官人卻正眼不瞧,徑自走向雲軒兒,趾高氣揚地發問:“你可是雲軒兒?”
“正是奴家。”雲軒兒面色如常,看着來人,福了一禮,淡淡回道。
那人對着她的臉審視片刻,眼裡精光流轉,不知作何心思。雲軒兒似有些不安,下意識迴避他油膩的目光,卻又不敢低下頭去。胡班主也一瞬不瞬盯住那色目人,神色忐忑卻又似帶着幾分驚喜。
“好娘子,你的好日子來了!”色目官人收回目光,陰陽怪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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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兒名動京師,自然也逃不過阿合馬的耳朵。前日裡,阿合馬命手下前來傳話,命慶雲班於二月二去平章大人府邸做雜劇。
得知這個消息,白瑀寢食難安,整個人都憔悴下來。
喚官身是樂戶的義務之一,然而點名要求雲軒兒去阿合馬府邸做場,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阿合馬荒淫無度,強索他人.妻女的惡事司空見慣,大都居民苦不堪言。對此,忽必烈卻從不予追究。對於他來講,只要能爲帝國理財,阿合馬貪戀美色的劣跡不值一提。
胡班主也左右爲難:若應了,雲軒兒定會落入虎口;若不應,以阿合馬的權勢,不難讓胡班主家破人亡。米里哈得知此事後也極力勸阻,並道明當初她苦求進入慶雲班的緣由。米里哈的父親爲求一官職,竟要把親生女兒獻給阿合馬做妾。米里哈自然不願,被父親帶到大都後就尋機逃了出來。好在她會些唱曲的本事,才得以在慶雲班立足。
諸人苦苦思索三日,也沒有兩全的辦法。以雲軒兒的脾性,若是真被阿合馬強納爲妾,不難成爲另一個窈娘;白瑀又怎會袖手旁觀,但敢與阿合馬抗衡,下場不就是另一個喬知之嗎?
白瑀和雲軒兒日漸憔悴,我看在眼裡,亦不忍坐視旁觀,躊躇許久,終於下定決心:如今能救雲軒兒的只有一人了。
上元節那夜拿到的春水玉還在。我寫下一封書信,託盧洵把信和玉佩一併送到中書省。此舉自然招致衆人疑惑,我也不解釋,只讓衆人靜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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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三十日都是官員旬休的日子。勾欄院裡看客更多,除了普通百姓,還多了許多微服出行的官人。
今日還是雲軒兒做場,臺下依舊看客如潮。然而此時感傷身世,她比往日更爲投入,演至動情處,哽咽難言,淚下沾襟,惹得看客們一陣唏噓。四折唱過,她好像猶在戲中,竟忘了謝幕,神思恍惚之間,徑自下場了,惹得臺下一片譁然。胡班主不得不上場致歉,言云軒兒抱病演出,還望看官體諒。
自從那封信送出後,一直未有消息。想着離阿合馬要求的日子不過三天,我也焦躁起來。散場後,在人羣中仔細蒐羅一番,想看看有沒有熟悉的身影。不多時,卻有兩名男子向我走來,笑道:“子清也在這裡。”
盧洵今日是陪着史彬一同前來。我向二人問候了一聲,心下卻想着別的事情。史彬對此一無所知,依舊滿面春風無所掛心的樣子。盧洵明白我心下所想,待送走史彬,將我拉至一旁,問:“夢石這兩日如何?”
我搖搖頭,苦笑一聲:“心情不好,連傷勢都惡化了。”沉吟片刻,又問,“中書省那裡可有了消息?”
“那封信遞上去,便沒了下文。想來相公們日理萬機,又怎會在乎這等微末之事?”
“呵,”我忍不住譏笑,“有阿合馬在,其他幾位相公又怎會日理萬機?”
盧洵望着我,終至沉默,他眼裡透着幾分懷疑,那是質詢的神色。他想問什麼,我自然明白。此時心亂如麻,再不決斷,雲軒兒怕是會羊入虎口。我思忖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望着盧洵定定道:“今晚若無消息,明日請你帶我去中書省。”
他一時驚愕,盯住我的臉說不出話。我漠然一笑,擡眼看他:“你想問我爲何識得安童丞相?到時你便明白了。”
他會意地點點頭,也不多問,只道:“但有消息,我便來知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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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盧洵送走,轉身又回了勾欄院。進了後臺戲房,並無他人。索性坐在妝臺前,默默思索着對策。在那封信裡,我並未言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僅憑那枚玉佩,也不知安童是否會出手相助。若萬不得已去中書省求他,他肯不肯見我還未可知。難道我最終還是要暴露身份?那麼,我一年以來隱姓埋名究竟又爲了什麼?
沒有權勢地位,我縱有萬般想法,也無濟於事。直到今日,才真切感受到身爲小民的不易。在權貴面前,庶民的性命輕賤如螻蟻。如若我是雲軒兒,又當如何呢?
心下焦躁如焚,胸中如火灼燒,口中乾渴得厲害。我撐起身子,想去尋一杯茶解渴,然而腦中蕪雜,陡然站起,竟是一陣眩暈,腳下一虛,身體直直向一旁倒去。右手邊就是兵器架,我想躲開那明晃晃的刀槍已來不及。
我不由得驚呼出聲,下意識用手護住要害,身體要砸到架子上的一刻,突然被一雙陌生的手扶住了。待我站定,正要道謝的時候,擡眸之間,話語登時被凍結在喉。甚至來不及僞飾,所有表情都暴露無遺。
“你……”我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望着他並不陌生的面孔,心中突然一陣莫名的抽痛。
安童就這麼靜默地站在我面前,臉色溫和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他身着常服,一副漢人士子的打扮,低調如此,想來普通百姓也認不出他的身份。
我緩緩垂下眼眸,連呼吸都變得滯重,腦中紛紜不休:他怎麼會尋到這裡?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可是能再次見到他,我心中還是難言的歡喜。眼睛一酸,竟想要落淚。狀若無事地用手拂了拂眼角,深深吸了口氣,才整理好情緒:我仍是男人裝扮,縱然眉眼熟悉,他也未必猜得出,畢竟察蘇公主已失蹤在茫茫草原上了。
現在不是愁腸百結的時候。他來得正好,我心下一定,正要開口。他的聲音突然冷冷地落下來:
“舍人何以得知我的身份?”
安童容色淡淡,一如既然地不露情緒。
我哪料他會突然發難,本就心虛,眼下更無從應對,又不敢拖延,只得胡亂搪塞道:“去年二月十五,皇帝率宗王百官遊皇城的時候,我曾見過丞相……”(4)
他沉默不語,我更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擡眸看他,他只漠然回道:“據我所知,你應該是去年三月纔到的大都。”
我心頭一震,臉色瞬間發白:難道他早知道我的行蹤?
正不知如何辯解,他又道:“慶雲班班主親口說的。”
原來如此。我鬆了口氣,手心也盡是冷汗,只得把謊話編下去:“我記錯了,那便是六月遊皇城的時候……”
聞言,他驀地笑了,像是在看小孩子耍弄拙劣的把戲,“六月份我在上都。”
我心下一灰,索性放棄了任何辯解。他卻不給我絲毫退路,欺身上前,盯着我的臉龐細細打量,目光在我右眼角處停駐片刻,眼裡陡起波瀾,情緒突然變得洶涌,嘴脣也不禁輕輕顫抖。我亦惶然無措,不知他是否發現了什麼。只能別過臉,徒勞地迴避他的目光。
他似沉默了一個世紀。良久,才把目光緩緩收回,眼裡翻涌的情緒被不着痕跡地抹平,臉色也變得漠然:“你有事相求,卻敢欺瞞於我。你當我是甚麼人!”
話已至此,我也不想再虛與委蛇,退後向他深深一揖,懇求道:“我實有苦衷,並非有意欺瞞,望丞相恕罪。還請丞相助我一臂。”
“我雖有恩必報,但從不會白白幫忙。”他的目光冷冷掠過來,彷彿一把利刃,刺破我所有的僞裝。言下之意,我的恩情他已報還,現在沒有資格跟他提條件。
沒想到他刻薄至此。與他周旋了半天,我早已心神俱疲,被他一激,幾乎失了理智,怒道:“既然如此,丞相又何必駕臨此地?與我白費半天口舌又是何意?我雖是個不起眼的學官,卻也不能任人兒戲!”
見我惱羞成怒,安童怔了片刻,眼中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而後又恢復如常。他波瀾不驚的樣子讓我愈發惱恨,卻又不敢發作,緊緊攥拳,指甲幾乎要把手心劃破了。
他只默然盯住我,審視有時,脣角竟微微泄出笑意,而後斂容道:“我可以幫你,但需你爲我做一件事。”
我有些難以置信,他一番刁難,最後只有這個要求,也沒對我的謊言過分追究,一時心下狂喜,忙問:“何事?”
“幫我寫個雜劇,題目就叫《漢武帝輪臺罪己詔》。記住,這故事只能由你來寫。至於我想要什麼故事,你應該明白。”
他定定望着我,眸色冷淡,卻又似燃着熱火,幽深的目光曖昧不明,但其中意味,我分明能懂。
“我答應你。”我吸了口氣,望定他,沉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