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公主的意思,難道昔只克都是故意縱放土卜申?”欽察並不糊塗,咬牙狠狠道,“伊爾汗阿八哈是你父親的忠僕,如果昔只克都真是有意放水,你應該感激他纔是!莫不是你看不得我和八剌阿合兄弟和睦,有意挑撥離間?”
“呵,”我乜了他一眼,卻也不慌,笑了笑,“你們的友誼若真是堅不可摧,豈是我一個勢單力薄的女人能撼動的?”說着,我又深深望了八剌一眼,“只是這事若不給八剌汗一個明白的說法,怎能叫人信服呢?我可清清楚楚記得,是欽察大王主動領命包抄敵軍,揚言生擒土卜申的!”
八剌臉色冷了下來,目光閃爍,神色曖昧不明。他一時不表態,心頭已是起疑。欽察見了大爲不滿,衝着八剌道,“阿合這般態度,莫非信不過我?虧得我說服昔只克都來降!您有這般疑心,可叫我們兄弟怎麼安心效命!您難道不怕寒了一干兄弟的心?”他說着,又忙對同爲窩闊臺系宗王的察八惕擠眉弄眼。
察八惕心領神會,當即站起來爲欽察助陣:“八剌阿合,今日的勝利,是欽察弟弟和昔只克都用鮮血和刀子拼殺得來,而非女人的枕頭風吹出來的!您若因着一個女人的話對我們心生疑慮,卻叫弟弟們如何自處呢?”
察八惕這話說的好不委屈,矛頭一時又指向了八剌。經他這麼一說,八剌不免難堪,怒衝衝地望向我,眼看着就要發作。
裝可憐誰不會呢!我小心翼翼地擡眸看他,委屈地攤攤手:“得了!敬酒倒惹出了是非。是我一時多嘴,惹得你們兄弟不快。你們咬金起誓結下的友誼,怎會因着兩句無心的言語而動搖呢?”
說着,我向一旁的侍從招招手,侍從立刻伶俐地上來奉酒,我親自斟滿了兩杯,一杯遞給了八剌,一杯遞給了欽察:“察蘇今日嘴拙,卻也是無心之言。還望八剌汗、欽察大王莫要因此傷了和氣。我軍深入敵境,若不能團結一心,便如卸了勁兒的弓弦,缺了口的彎刀,怎能給敵人致命一擊呢?這兩杯酒,權當我給二位賠不是。”
八剌聽了這話,盯着我看了半晌,方接過酒杯。欽察卻不給我面子,遲遲不接眼前的酒。他望望八剌,冷笑道:“今日圍攻土卜申,我是否盡心竭力,阿合想必看得明白。既然公主挑出了這事,便請八剌汗給出個明示,也好叫弟弟心安,否則這杯酒我着實不敢飲下。”
這個欽察卻不是個好惹的角色,我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已經將他狠狠罵了十遍。手中的酒便放在欽察的案上,待其飲下。
場中氣氛不免有些尷尬,麻速忽旁觀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進言:“八剌汗、欽察大王,諸位都是胸懷磊落的男子漢,豈能因公主無心的言語而心生疑慮呢?公主已經敬酒賠罪,諸王何不給個情面?土卜申有今日之敗,是因其帳下宗王派系複雜,難以控御,這是敵軍的弱點,卻也是我軍的弱點。八剌汗爲諸王之長,若不能做到用人不疑,我軍便免不了蹈其覆轍,這是深入敵境的大忌!”
他見昔只克都仍惶恐地跪在地上,便爲其說好話,“昔只克都將軍真心投奔,立下大功,本應重賞;若反遭汗王猜忌,敵軍將士又怎敢前來歸附呢?”
麻速忽這話說的滴水不漏,誰也沒有得罪,又直擊要害,八剌聽了,也頻頻頷首,臉色漸漸好轉,他一手將昔只克都攙起來,又舉杯走到欽察面前,勸慰道:“欽察弟弟對我的真心實意,做哥哥的從未懷疑過。今日借昔只克都之力,一舉擊潰土卜申,已是大功,我犒賞弟弟還來不及,怎會怪罪?土卜申一個無名鼠輩,逃了又能如何?待我將整個呼羅珊收入囊中,揮師巴格達,定叫他無路可去!此番叫他給阿八哈報信,正好傳揚我軍的聲威!”
“阿合此言極是!”欽察見八剌放下了身段,便也不再拿喬,咧嘴笑道,“土卜申落荒而逃,此時定是嚇破了膽!若是呼羅珊其餘各地長官識相,便應主動來降!土卜申逃了也好,正好讓恐懼如瘟疫一般在伊利汗國蔓延!就讓我軍的威名如雷暴般響徹呼羅珊罷!”
“說得好!”他一席話說得八剌疑雲盡散,立時開懷大笑,舉杯痛飲。欽察跟着喝彩,也連飲了幾杯。大宴的氣氛又慢慢恢復過來,諸王們舉杯暢飲,縱情高歌,一掃剛纔的不快。
我悄聲回到座位上,冷眼看着衆人,慢條斯理地飲下杯中的美酒,不發一言。眼下他們把酒言歡,我卻並不氣餒: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還怕它不發芽嗎?
……
接下來一個月,戰況進展得非常順利。八剌派出的幾路大軍,相繼征服了八達哈傷、怯失迷兒、沙不兒幹、塔勒寒、馬魯察、麻裡兀之境,主力直逼你沙不兒。呼羅珊大片土地被八剌一塊一塊地收入囊中。
入侵呼羅珊之戰一經打響,八剌便是徹底宣告與阿八哈和忽必烈爲敵。大軍過境,遇到阿八哈和忽必烈名下的屬民,便縱容士兵肆無忌憚地搶掠,一面補給自家軍隊,提振士氣,一面打擊對手,削弱敵方力量。
經斥候來報,在馬魯察之地被八剌大軍擊敗的土卜申,已收攬殘軍向禡桚答兒潰退,並向阿八哈汗發信告急。可惜的是,阿八哈先前爲了防禦密昔兒和敘利亞,駐軍在阿塞拜疆一帶,就算立即發兵支援,也需一些時日,一時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伊利汗國境內,牽一髮而動全身,阿八哈一旦回援,便要提防身後的密昔兒和北邊的金帳汗國。而八剌與海都和忙哥帖木兒結盟,河中地區又有兒子鎮守,不需擔憂後方問題,麾下大軍自然毫無顧慮地向你沙不兒一帶推進。
戰事進展順利,隨軍出行的諸王大將都分得了好處,作爲諸王之長,八剌一時聲望大增。先前與欽察雖鬧出誤會,但這個插曲早已過去。昔只克都之前雖是土卜申部下將領,但他作爲欽察屬民的身份不可更改。此番來投,自然死心塌地爲欽察效命,跟隨八剌一路前行。經過自家領地時,昔只克都特地精選了十餘匹阿拉伯馬,獻給舊主欽察,後來應欽察的要求,又擇出一批良馬獻給八剌。八剌收下後,從中挑出幾匹溫順的,又轉送給我。我也不推辭,收在帳下。
……
那次在酒宴上,我曾與欽察鬧得不快,他事後也有些後悔,想尋機會同我和解,又抹不開面子,便讓小妃烏蘭前來說和。烏蘭是個開朗的性子,也不計較這些,主動幫我用上次的銀狐皮縫了一頂暖帽。可現在已是暮春,一時用不上,便又送來天鵝絨縫製的袍服。她有意示好,我也不推拒她的好意,來往便又密切起來。這軍營裡與我年齡相近的女孩本就不多,與她作伴卻也有趣。
四月末,八剌大軍沿木兒加布河繼續向南推進。戰事間隙,營地內情形便也不甚緊張。今日一早,烏蘭與我約定在河畔草原賽馬。出行前,我本已牽出了撒勒黑,但轉念一想,又讓馬倌換回了八剌新贈的阿拉伯馬。這其實是欽察的部下昔只克都所獻,烏蘭是欽察的寵妃,想必也分得一些。
我心中有了謀算,毫不猶豫地換了阿拉伯馬,特地選出其中最爲瘦弱的一匹。阿拉伯馬體形優美,結構勻稱,從外觀上就比矮小的蒙古馬更具觀賞性,饒是我挑的是最普通的一匹,也不得不承認它比撒勒黑要漂亮許多。難得是性情也極爲溫馴,遠非雄悍的蒙古馬可比。
溫柔的小黃馬被我牽着,乖順地跟着我走到草場上,我翻身上去跑了幾圈,不一會兒便上手了,待到了約定地點,烏蘭已等候多時。
據外形來看,烏蘭今日騎的也是一匹阿拉伯馬,純白的毛色如雪如銀,馬背上的美麗姑娘一身紅裝,襯出她嬌媚迷人的容貌。她眼眸明亮,臉上洋溢着青春朝氣,像極了草原上盛開的薩日朗。
“好俊氣的小馬,好漂亮的人兒,別說欽察大王,連我都要被迷倒了,一會兒可怎麼比賽呀?”我催着小黃馬走到她身邊,笑着打趣道。
烏蘭臉上一紅,眼裡的幸福和愉悅就像溪水一般溢流出來,笑罵道:“就你嘴皮子利索,一見面便來逗弄我。”
我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那匹白馬,問道:“這也是昔只克都獻上的駿馬嗎?”
“是呢,欽察讓我挑了最漂亮的,難得性子也馴良得很!”提起了自家丈夫,她又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嘖嘖!他還真是愛你啊!”
“還說呢!”烏蘭小嘴一嘟,臉上一片緋紅,“八剌汗對你的情意才叫人羨慕呢!你看看,你今天騎的不也是他送的良駒?”她盯着我那匹小黃馬看了小會兒,突然沉默下來。
“不錯,是他送的,正是從昔只克都呈獻的那批馬中挑出來的。”我道。
“看着卻不是上品……”烏蘭左右打量了一會兒,猶疑道。她心地單純,說話也毫不婉轉,身後的侍女聽了這話,立時變了臉色,暗暗拉她衣襟,那位卻無知無覺,依舊道,“這樣,欽察大王送我的馬有那麼幾匹,我回去再挑一匹神氣的,送給公主。”
我故作詫異地回問:“我這匹又哪裡不好呢?不都是昔只克都獻來的嗎?”謝絕她的好意,又笑道,“是良駿還是駑馬,試一試便知。一會兒賽馬我若贏了你,誰再敢說它不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