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些東西別說周川和周京不知道,就連洪濤這個老妖怪也沒有預料到。他此時正在孟津的辦公室裡看着一份材料唉聲嘆氣呢。
韓雪找到了,但也等於啥也找不到。她是八三年夏天被抓的,剛開始還沒那麼嚴重,只算是流氓團伙裡的主要人員,被判了十年,註銷戶口之後送到石河子勞改。
但在那個時候,判了並不意味着安全,入獄之後又被別人咬出來,再被二罪歸一的情況很多。而且只要事實經過大概靠譜,沒人會去仔細審理,一般都是按照從重從快的原則往死裡整。
韓雪就屬於這種命不好的情況,第二年春天她就被以前的同夥揭發,兩罪歸一,直接就成了團伙骨幹成員,好像還和一起鬥毆致死案牽扯上了,改判成了死刑,不到一個月就執行了。
從八四年到二零零五年,整整二十一年,就算放到京城,無人認領的骨灰也會被集中處理,更何況是在遙遠的大西北,那邊在當時有沒有正經骨灰堂來存放都是個問題。
按照孟津的說法,當年的勞改農場現在都成小鎮,根本就找不到知情人,也沒人知道這些骨灰到底是怎麼處理的,更沒有墓地。反正他是盡了全力,真找不到線索。
“這是有關她唯一的遺物,還是我託人從當地勞改檔案上偷偷取下來的。”也不是啥都沒找到,孟津給了洪濤一張黑白證件照,是韓雪剛被抓時拍的。由於保管條件所限,氧化的比較厲害,紙張有點發黃,對比度也有點模糊了。
“嗯,確實是她……”如果現在看到韓雪真人,洪濤覺得自己不會太傷感,可是看到照片裡那張熟悉的面容之後,鼻子一酸,居然掉了兩滴鱷魚淚,即便他使勁兒眨巴眼睛也沒止住。
“呦呦呦……還激動上了,等你舅舅踹腿的時候我必須看看你能不能多掉一滴。成了,別在這兒噁心我啦,趕緊拿上照片滾蛋吧。”
對於洪濤的表現孟津有點吃驚,他記憶中好像從來沒見過洪濤真的動情。不是沒哭過,需要的時候洪濤也會哭着呢,但這次顯然不是裝的。
“別,我可不能拿走,這照片還得在你這裡保留幾天。不光是照片,你再幫我個忙,給找個好點的骨灰盒,順便弄點骨灰放裡面,等韓燕回來之後就說是她姐姐的。”
平白無故被孟津看到了自己柔軟的一面,洪濤覺得很虧。但眼淚掉出去就弄不回來了,咋辦呢?收點門票錢,看自己哭不能白看。
“你拉倒吧,我還給你找骨灰盒,你不嫌晦氣我還嫌呢!”這次孟津不打算幫忙,越是做他這種工作的人就容易迷信,因爲有太多事兒是他們無能爲力或者想不通的,不得不給自己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各種神靈啥的就成了首選。
“我說老孟啊,你別和我裝,是誰和韓燕偷偷出去吃飯看電影的?別以爲你能把韓燕擺平就不需要我這個媒人了,她還有個女兒呢!”
“你覺得你有那麼大魅力,讓她對女兒的意見不管不顧嗎?她可不是大姑娘了,而是結過婚、有過家庭的單親母親,想搞定大人首先你得讓孩子不討厭。”
“要不你和我回家看看她女兒和我是啥關係,再決定到底幫不幫這個忙兒?”拒絕?洪濤都不帶着急的。他只要決定給別人挖坑,必然是深不見底,甚至還是坑連着坑。每當你覺得爬出來的時候,其實是掉進了另一個更深的坑。
在韓燕這件事兒上洪濤根本不怕他過河拆橋,單親母親最珍貴的不是自己的未來生活,而是孩子能不能接受。這一點從古到今、不管國內國外都通用。
只要捏住了田思思韓燕就跑不掉,韓燕跑不掉孟津就還得給自己當牛做馬。而且以後連求都不用求了,直接就是吩咐,敢說個不字試試。
但你還不能說是洪濤是挖坑害人,誰讓你管不住自己非要往上貼呢,世界上就沒有白來的好事兒,更沒白來的媳婦!
“……拿錢!”讓洪濤這麼一分析,孟津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太妙,咬了好幾次牙也沒敢說出和韓燕分手的話。
能碰上一個合適當老婆的女人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這種時代裡更難得,他真捨不得。兩害相較取其輕,在到底要媳婦還是擺脫洪濤這個大麻煩的問題上,孟津最終還是選擇了前者。
“你找韓燕要吧,這是她姐姐不是我姐姐。我說你怎麼越活越抽抽了呢,還是說你一遇到女人就麻爪,腦子都斷路了?”
“這種事兒有和外人要錢的嗎?只要把尋找韓雪的過程說得困難點、再把你在其中發揮的作用誇張誇張,你覺得韓燕會怎麼想?”
“她會欠你多大一個人情?這可比吃幾次飯、看幾場電影管用多了吧?合算你談戀愛還得我出錢,憑什麼啊!”既然孟津已經掉進了自己的坑裡,看樣子也爬不上來了,那洪濤就不會手軟。別說給錢,不管你要錢就已經是很仁義的作風了。
“要不我再給這位姐姐找塊墓地?昌平那邊我認識一個老闆,他包了一片荒山正在弄公墓,據說賣得挺紅火,好幾萬一塊兒呢。我要是和他張嘴,最好的位置不敢說,反正得是精品。這次不讓你花錢,到時候我帶着燕子去,再找人給弄個高檔點的墓碑。”
別看孟津沒事兒就去夜場混,不是沒見過女人的主兒,但他在談戀愛的問題上真不太靈光,或者說腦子根本就不走這一路。這也難怪,他只比洪濤的小舅舅小兩歲,可居然沒和女人正式接觸過。
不是說他是童蛋子,而是沒有過正正經經那種男女交流,找個小姐啥的他比誰都利落,脫了警服就是個大茶壺,能把夜場裡各種檔次的價目表和特殊服務種類都背下來。
現在讓洪濤這個壞種變着法的一忽悠,立刻就覺得暈頭轉向,怎麼琢磨怎麼有道理,再也不提要錢的事兒,也不嫌骨灰盒晦氣,甚至還準備再多投點資。
“這就不用啦,我打算把她埋在我家院子裡,反正韓燕以後也會住在我家後面,想看看隨時都能看,不用跑到郊區去和別人擠在一起鬧騰,燒個紙都得排隊。”
“你就偷着樂吧,我不光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還給她找了一個大院子住,以後你們倆結婚都不用買房了。這也就是你,我小舅結婚我都沒說送他房子。”
“好好想想吧,我對你怎麼樣,以後別一有點小事兒找你就一百個不樂意,我這麼講究的人你打着燈籠都不好找了,切!”
墓地?洪濤還真不想讓韓雪一個人孤零零的睡在荒郊野外。她從小就在外面漂泊,最缺的就是一個溫暖的家。自己回來的有點晚,救不了她,但給她找個家一樣的地方長眠還是能做到的。
但願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睡的安心一些,別再像個受傷的野獸,每天都把神經崩得緊緊的。但這些想法不能告訴孟津,還得拿來繼續忽悠他,讓他覺得愧對自己,這樣以後有事就更好和他張嘴了。
“……這小子到還是有點情誼……不對啊,以後我結婚了就住他們家旁邊,那我不成他保姆了!大事兒小事兒全得是我上,躲都躲不開!哎,你給我回來……”
洪濤都走了,孟津還沉浸在有老婆的美好生活裡呢。可是冷靜下來之後他就越琢磨越不是味道,然後突然驚醒了,立刻意識到這是洪濤的圈套。可是再追就晚了,洪濤的車已經出了分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