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人此前跟章澤天接觸也不過兩三天時間，但是對他的創新能力是相當佩服的，竟然在第一時間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不過隨即又有些不敢相信，道：“可是不對啊？夏天之前聽說你們從宣州那邊購買了一批印刷用紙，然後就再沒有買過，那點紙張恐怕印不也多少書吧？而且你這書中所用的紙張與宣州紙明顯不同，你不會連造紙的事情也一起做了吧？”
章澤天嘿嘿笑道：“知我者岳父也。”
徐光啓閉目沉思，良久睜眼道：“你那裡搞出來的各式新物件，有去過你那青島港的人說令人耳目一新。我想象不出來你那裡已經發展成什麼樣子了。看來那些去過的人也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什麼時候能再去你那邊看一看就好了。”
章澤天道：“此事容易。此時天寒地凍，你去北方也不方便，等開春天氣回暖之後，我派船接你過去住上一段時間，到時順便把我和英妹的婚事也辦了，如何？”
徐光啓道：“這樣也好。我雖然在京城住過多年，對於北方冬天乾冷的氣候仍舊不適應。如今年紀大了，恐怕去了更受不了。就等開春之後吧，那時周閣老與溫閣老大概也該鬥出來個結果了，我再北上也不會讓他們過分敏感。”
兩人這一番長談，足足談到掌燈之後。中午吃了酒席，晚上便沒有再開宴，徐光啓只讓人隨便送了些吃食到書房裡面，繼續與章澤天秉燭夜談。
除了科技發展理念和農業等兩人都感興趣的內容之外，兩人最後談到的是章澤天的自衛隊。徐光啓對章澤天的自衛隊已經有了一些瞭解，知道章澤天訓練出來了一支戰鬥力相當強悍的家丁隊伍，曾經多次在面對各路盜匪時取得決定性勝利。
徐光啓關心的並不是自衛隊的具體規模，也不是涉及的新式技術，而是章澤天訓練這些家丁的目的，以及將來的發展目標。同章澤瑞他們一樣，徐光啓同樣擔心這些自衛隊會給章澤天帶來禍事。
章澤天如實說道：“不算我主持家業這一年來的發展，在此之前我們章家在即墨縣、萊州府，乃至整個東三府，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了，那麼我們章家今後面臨的最大危機會是什麼？”
徐光啓作爲退休閣老，對於這種事情是相當清楚的，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官府和勳貴們的欺壓了。”
“是啊，”章澤天深有感觸地說道，“上次我從南方返回之後，便有了欽差與縣令合謀欲奪我章家家產之事。當時我大哥已經被抓走，家中的全部現銀都已經被要奪走，甚至就連平時不敢正眼看我們的那些縣衙小吏都欺上門來。如果不是我及時返回，章家恐怕就此毀了。”
此事在章澤天給徐光啓的信中已經提起過，而且是大文朝到處都在發生的事情，徐光啓也不以爲異，道：“只是你的處置方式的確不凡，能夠帶上一羣家丁直入縣衙，殺死欽差嫁禍惡吏，壓服縣令，最後奪取全縣的政務權利，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夠做到了。”
章澤天道：“我那也是無奈之舉。我家連續二十餘年投入巨資建設書院，根本目的就是想把自家帶入士大夫階層，除了光宗耀祖之外，更是想借此以自保而已，只是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去年經過你的指導之後，我們才明白其中關竅，請到王承嗣先生，考出來一點成績，出了兩個進士。可即使如此，面對那欽差級別的欺壓時，也沒有多少還手之力，還不如武力來得直接有效。”
“可是武力反抗之造反之間的界限並不清楚，很容易引起上級官府的忌憚啊，”徐光啓道，“現在登萊巡撫孫元化是我的門生，又是教友，與我關係非淺。他就曾寫信給我說過你建立自衛隊之事，言語中頗有忌憚之意。若是換了旁人，恐怕已經直接出兵將你剿滅了，其中的風險你可知道？”
章澤天道：“知道。正因爲孫巡撫與你關係非淺，我的自衛隊纔沒有大規模發展，也沒有在他面前展示我的實力。我在鄉里遵紀守法，帶頭納稅，帶動全縣致富，儘量避免讓各級上官爲難，就是不想與官府發生衝突。我自衛隊的最大作用並不是打敗來剿滅我們的官軍，而是讓官府主官在想動我章家之前有所忌憚而已。我想，如果需要發動一場戰爭才能剿滅章家的話，沒有哪個官員會冒着把半個山東打個稀巴爛的風險隨便發動這樣的一場戰爭的。”
徐光啓大驚，問道：“你的自衛隊有多少人了？能夠把山東都打爛 ？這樣可就離造反不遠了啊。”
章澤天道：“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可怕，只有幾百人而已。只是我這幾百人戰鬥力比一般的官軍強，我又有海船，被逼急了大不了就逃到海上去。既然那些人不讓我活下去，我逃亡之後自然也會讓他寢食難安，他們總要思量一下的。”
見徐光啓仍舊沉默不語，章澤天又道：“面對官府自保只是建立自衛隊的目的之一，卻不是最主要的。”
“嗯？還有別的什麼目的？”徐光啓問道。
章澤天道：“是這樣。現在的世道想必你老也清楚，遼餉加派的越來越多，基層官府的官員和胥吏從皇糧中分潤的也越來越多，可是交稅的人越來越少，那麼能夠爲朝廷交稅的平民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直到某一個時刻，那些需要交稅的自耕農再也承受不起，然後社會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天下大亂。”
徐光啓靜靜地聽着章澤天的話，章澤天的停頓也沒有讓他出聲，就這樣靜靜地等待着他再說下去。
“更多時候，根本不用等到那個最後的時刻，天災或者外敵等因素會提前打破這個平衡，最後終結一個朝代。”
“從歷史上來看，自夏商以來，那麼多朝代都逃不過300年一次的輪迴，而我們的大文朝從立國至今已經有兩百八十多年了！商朝的600年江山，其中可是有過武丁遷殷的事情，周朝分爲西周、春秋和戰國三階段，各二百多年，漢也分爲東西兩漢，基本都等於是推倒重來，我弄個自衛隊來防備反賊亂民，也不算太過分吧。”
徐光啓道：“打住！這話就說到這裡吧，以後不要再跟人說了，不然你可能因此就會被官府逼反了，明白了嗎？這可是大忌諱。”
章澤天點頭受教：“知道了，你老是明白人，我也就跟你說說。此前我還跟我家大哥說過，否則他不讓我弄自衛隊。”
事情談到這裡，就沒法再說下去了，兩人各自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