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訓練營的時候,白浩南稍微有點沉默。
老陳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中國足球青訓體系早就爲人詬病好久,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十幾億人的大國註冊青少年球員人數還不如日本甚至溙國,這其中的原因白浩南從來沒思考過,但老陳想過。
畢竟白浩南在戰場上錘鍊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還是處在緊張狀態,老陳在監獄裡,有大把的時間反思。
可以說經歷了整個改革開放後足球發展的老陳,從一個青少年體校教練青雲直上攀升到職業球隊教練,看到經歷過的比白浩南更加全面,所以思考得也更多,從這層意義上來說,白浩南更像老陳的兒子,他愛思考的習慣沒準兒就是老陳言傳身教的結果。
這纔是老陳對他最大的培養。
老陳反思的結論就是問題出在足球進校園,特別是中小學校園,只要足球被行政安排進了校園,因爲中國特有的體制和政績,官員們要成績,家長們想孩子走捷徑,教練得漲工資,重重急功近利的因素下,校園足球一定會變成畸形,而且老陳還總結出來一個三年週期,往往上級下達指示文件後,各方第一年就要看到成績,一羣啥都不懂的孩子往死裡練,結果學業荒廢后能出頭的少之又少,一個學校能出一兩個尖子都是阿彌陀佛,其他孩子全都廢了!
第二年又這麼搞廢一批孩子,第三年家長們肯定避之不及,再也不敢讓孩子來踢球,誰都知道踢球就毀了,文化沒學好,被球隊體系拋棄以後還成了壞小子,那不是虧大了?
這就是爲什麼國內青少年訓練往往一陣風,開始非常熱烈但三年過後必定一片狼藉的過程,八幾年開始,每過十年都要這麼搞一次。
這幾年聞訊到監獄來看望老陳的足球界老朋友們跟他交流的也大多是這個,少兒足球作爲成年足球的基礎,基數卻一直都在坐雲霄飛車,一陣風的時候全國幾十萬孩子在踢,可往往搞砸都是一股腦的,像股市崩盤一樣,低谷時候全國竟然只有萬把人,其中還是幾個傳統大城市貢獻千把人,其他一個省會不過幾十百把人,這樣的局面足球能搞好纔怪了。
可以說白浩南這有羅馬裡奧和小羅光環加成的足球訓練營能立刻從全國各地吸引來這麼多孩子,也是因爲很多家長根本不敢把孩子送到各種亂七八糟的足校去糟蹋啊。
這麼嚴峻的現實,或者說老陳否定了走學校路線的道路,那麼自己應該怎麼辦?
家長們急功近利的心態,白浩南在訓練營這段日子也沒少見,他完全明白這些天天恭敬親熱叫着白指導的家長,只要孩子沒能踢出來,瞬間翻臉的表情言語,彷彿白浩南再三跟他們提醒的,不是每個孩子都是足球天才,現在踢球不光是提升足球技藝,更多是通過踢球學做人,這個階段培養孩子快樂、熱情、擔當的這些品質都是屁話。
這就是壓力,投資幾百萬的壓力白浩南可以不放在心上,但面對幾百個孩子,有可能會影響到他們未來成長,還是會帶來壓力,特別是以後訓練營持續辦下去,應該要如何選擇?
這跟球場上的道理一模一樣,慢騰騰的帶球前進什麼都能一慢二看三通過,但高速衝刺的狀態下,任何盤帶過人的動作都得在瞬間做出抉擇,高手跟普通人的差別往往就在這一刻區分出來了。
白浩南的特點在於無論誰說的話,他都不會全盤毫無保留的聽,無論老於、天龍法師、莊沉香還是老陳、他只會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斟酌。
所以開着車的白浩南有點沉默,於嘉理提醒過他好幾次,現在的狀況應該儘量安排司機擺出老闆的派頭了,白浩南笑她想控制自己的行蹤,其實主要還是他喜歡藉着開車的時候清淨思考下。
這時候駕駛座邊有點動靜,聽着後面可能累了一陣終於開始打盹的孩子安靜下來,白浩南還以爲又是阿達摸過來,伸手拍拍狗頭:“怎麼……”
結果碰到的卻是輕柔的布料還有很彈性觸感,轉頭一看,居然摸到阿依的百褶裙上,而且是背轉坐過來的部位!
趕緊彈回來!
可阿依睜大的眼睛顯然不因爲這個動作,而是斜着把自己坐在前排座位間的扶手箱上,然後反身倚在白浩南椅背上仔細觀察他的臉:“談得不是很順利?”
白浩南不解釋那麼複雜的東西,搖搖頭:“我在想訓練營的事情,來中國生活還習慣麼?有沒有想爸爸媽媽和哥哥?”
阿依這樣撐着其實很有些柔弱無骨的嬌柔:“修行是每天都在體會的,我高興還來不及,龍毗對衆生有大悲心,我想能幫到你更多。”
白浩南靈機一動:“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多學點知識技能,不能成天都看着佛經吧,跟訓練營那個胖哥多學點電腦知識?”
阿依應了聲,卻沒把大眼睛從白浩南的臉上挪開:“龍毗最喜歡哪個女人?”
白浩南猝不及防的瞥她眼,跟個男孩子一樣短髮的小蘿莉眼睛大得不成比例,身形還有點沒發育開的瘦小,愈發顯得頭大眼睛大,沒多少頭髮讓髮際線很高,光光的額頭襯得細眉如葉,如墨星點的眸子更加深邃,有點攝人心魄的那種吸引力:“你問這個做什麼,這也跟研究佛經有關麼?”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鼓鼓腮幫子眼珠子竟然有些愁思:“龍毗怎麼忙得過來哦。”
本來滿腦子思考足球發展細節的,白浩南聽了這還帶着稚氣的嘆息,哈哈哈的大笑起來,有點糾結都被丟到九霄雲外了:“去去去,這些事情你操什麼心,你纔多大,真的,我覺得你現在不應該成天照顧小孩子,多讀點書,別像我這樣沒文化。”
阿依卻有自己的獨特思路:“佛經就是最好的書,很多道理都在裡面,參透了比什麼書都強。”
白浩南想想也承認這點:“你在廟裡也等於讀書了,但你這來中國我可沒看見你帶幾本佛經啊。”
阿依難得鄙夷他:“天龍寺也有網絡的好不好,阿班現在替主持整理佛經,每個月都會把電子版的佛經發給我。”
白浩南稍微心安些:“那就好,不要等你長大以後,卻因爲這幾年誤了讀書學知識。”
阿依小聲建議:“那我教小豆他們幾個學佛經好不好?”
白浩南懷疑:“有用麼,你不會是教溙文的吧?”
阿依笑了下但沒出聲,真有些同齡人不一樣的早熟,淡淡的那種文靜:“其實阿班跟我不是一個媽媽,但爸爸從小就很喜歡我,接我回家去生活,我也知道媽媽不喜歡我,巴不得我一直呆在天龍寺。”
白浩南早就知道溙國只要經濟情況許可,有錢人找小老婆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沒想到小尼姑從小進寺廟還有這樣的背景:“那……次,你被綁架那次看見的是……”
阿依沒什麼特別情緒:“是阿班的媽媽,出家前我也叫她媽媽,小豆有時候也悄悄問我他的媽媽在哪裡,所以我說龍毗要照顧好他們幾個很費心,特別是還不能公開經常在一起,阿公照顧起來也累,平時就交給我照顧吧。”
白浩南想起從小沒了母親的自己,默然的伸手拍拍阿依肩頭:“那謝謝你了,你確實是難得懂事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只希望別在我這裡誤了時間,等你長大些我想就可以到處去中國旅遊長見識,有很多著名的寺廟,都可以去看看。”
阿依卻抓住了這個話頭:“我想龍毗帶我去。”
白浩南再側頭看看她,不知道十一還是十二歲的小尼姑已經不再是剛認識時的洋娃娃一般了,眉眼之間確實帶着可以稱爲少女的氣息,想想他少年時候禍害的小姑娘吧,嗯,反過來說禍害他的小姑娘也差不多,所以笑了點明:“準確的說我們離開了天龍寺就不是龍毗的關係,我是你的叔叔,和你父母類似的長輩,這個關係千萬不能錯了。”
沒想到阿依居然把燦若星辰的烏黑眸子瞥開,鼓鼓腮幫子輕描淡寫:“莊小姐那會兒年紀也不大。”
白浩南用手指指她,提醒這是禁區,車廂裡就安靜了,但阿依還是靠坐在那一瞬不眨的看着他,白浩南習慣被看了,無所謂。
回到足球公園,正好可以輪上黃昏的訓練時間,果然有阿依幫忙照顧三胞胎要方便得多,白浩南還能騰出手去檢查晚間的訓練裝備。
很快一羣羣孩子涌進來,快速跟場邊的教練、助教鞠躬敬禮以後,成排的坐在長凳上開始換衣服和球衣球襪。
正式的訓練營開始以後,是收取了服裝費的,然後早餐跟午餐都是輪流在下面小樓吃,大概有一百來個孩子住在了附近那所放了暑假的幼兒園裡,這些收取的費用其實還是很有一筆帳算,畢竟單說球衣這都是批發進來,按照市場價賣出去也有利潤,伙食餐飲就更不用說了,家長們還不覺得貴,據少數年紀稍大的孩子家長說他們當地足校收取的費用那才叫一個獅子大開口。
白浩南是真沒想通過這個賺錢,只要前期能大概把成本收回來部分就好,現在接過阿哩遞來的哨子和鞋包之類,也坐在旁邊換,阿瑟一開始還要半跪着給他換鞋,這種事情在戰場時候理所當然,現在衆目睽睽之下白浩南還是不想家長們覺得詫異,更何況這個大家一起換衣換鞋的環節也是他刻意爲之。
球衣都是每天訓練完以後統一收起來洗,現在都挨着號碼鋪在長凳上,統一購買的兒童碎釘足球鞋不要錢,但也不能帶走,因爲小孩子的腳長得很快,往往磨損還沒多少就穿不了了,所以這裡是按照編號重複使用的,當然家長執意要買新的那是自己的事情。
白浩南主要是想通過這個給孩子們培養一種儀式感。
一排排的孩子在外面好多家長圍觀的目光下,穿上球衣球鞋,按照教練從一開始就要求的,哪怕訓練也要把上衣紮在褲子裡,長襪必須拉到小腿膝蓋,小小的護腿板都得佩戴好。
根據白浩南的觀察比較,強調了這部分過程的孩子們,再走上球場時明顯會興奮不少。
這跟戰士們在上戰場前會細緻的檢查武器裝備差不多,從中也能發現有些孩子從來都沒法凝聚起這種興奮勁,有點啞然失笑,白華時不時的會拿着手機看玄幻小說,還經常跟神叨叨的阿依討論什麼鬥氣、玄功,其實這特麼不就是眼前這些鬥志和好勝心麼?
在這種現實社會都沒法凝聚鬥志和持之以恆的傢伙,無論放到什麼樣的環境裡面都只會是渣。
有了這一層區別作爲基礎,通常持續一個半小時的訓練中,前面半小時各種遊戲類的球感技巧訓練以後,剩下一小時打分組對抗賽,七八分鐘一換的隊伍裡面,能夠保持較高勝率和始終旺盛體力來奔跑的孩子,往往都是這些對足球充滿興趣和熱愛的傢伙。
那些懨懨的,漫不經心的孩子,哪怕偶爾會出現一兩個球感很好的,但催促嘗試好幾次,也沒法擁有對運動勝利的渴望,總想偷懶或者抱怨撒嬌甚至哭鬧的孩子,白浩南現在也不會再去勸說了。
聯想到自己這樣的成年人,如果真是有很喜歡很想做的事情,有千軍萬馬的困難也無法阻撓自己當年那些獵豔和泡妞的原始衝動吧,而那些自己不想聽的大道理跟事情,總能找到千百種藉口來逃避。
這種精神層面的品質,到底是孃胎裡面帶出來的天賦,還是從小家庭培育造成的結果呢?
白浩南忍不住觀察下自己的兒子,兩三百個逐一糾正做不到,六個小王八蛋總能精心調教吧?
所以白浩南還是不免俗的對兒子們開小竈了。
卻沒想到成了獨闢蹊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