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將近半個多小時時間,謝昆峰明白了這對夫婦的困境。
他們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女兒,從小品學兼優,獎狀貼滿了臥室的牆壁。
可是自從她上初中後,作息時間就展露出怪異的苗頭。
她時常早上起牀晚,上學遲到,家長一開始只認爲是孩子晚上學習時間太長,太累,導致睡眠不足早上賴牀。
可是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父母開始暗中觀察,驚訝地發現女兒哪怕晚上九點睡覺,有時十二個小時後還不醒來!
於是帶着女兒去就醫,普通治療檢查,治療,都沒有任何結果。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現在女兒住院觀察,經常一睡就是超過十五個小時,期間如果醒來,除了本能排泄外就是進食,而且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情緒異常暴躁,還出現過打傷母親的舉動,但事後女兒卻表示根本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
常年在醫療這行工作,謝昆峰心中有個猜測,這是一種罕見病,聽起來像是“睡美人症”。
如果情況是真的,那麼一喜一憂。
喜的是罕見病超過六成都是遺傳性與基因突變疾病,這種需要耗費龐大人力物力資源與技術去攻克的特例疾病,絕不是普通家庭能夠負擔起來的,好在“睡美人症”並不在此範疇,算是罕見病中佔據着一定比例的羣體疾病。
憂的是白和醫院的治療項目中,無論是已經上市還是仍舊在臨牀試驗階段的,並沒有治療“睡美人症”的辦法。
“既然青昭市的醫院無法治癒你們的女兒,爲什麼這一年多來,你們會讓女兒住在醫院裡?耗光了積蓄。”
謝昆峰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們來自青昭,距離天海也就幾個小時車程。
只是他疑惑的是,既然醫院治不好這個病,這對夫婦卻還讓女兒在醫院裡接受不痛不癢的治療與護理,進而讓他們原本工薪階層的家庭雪上加霜。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這對夫婦顯然是老實巴交的人,他倆對視一眼後,丈夫開口澀聲道:“主治醫生說留在醫院內會有助我女兒的病情好轉,他還說就算去別的醫院救治,結果是一樣的。”
謝昆峰長長一嘆。顯然。這對夫婦上當了。
醫院這行,謝昆峰自然瞭解。
不是每個人都是白衣天使。
這有時炎涼冷酷的世道,就是專門坑善良老實人。
治病救人某種意義上是主宰着生殺大權。
醫院“綁架”了這對夫婦,捏住他們的命脈。長達一年的住院費用,再加上醫療護理與用藥支出,這對普通家庭而言,怎麼負擔得起?
剛纔這位丈夫已經說了,他除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外。下班時間晚上還要打兩份兼職工作,每天睡覺休息加上吃飯,總共才只有不超過五個小時。
難怪,他年紀和謝昆峰相仿,頭髮都白了一半,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蒼老痕跡。
而妻子又要照顧女兒,害怕她在醫院裡出問題,只能每天守護在病牀前,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那你們怎麼想到從青昭跑來我這裡呢?”
“主治醫生昨天告訴我們。也許白和醫院有方法治癒我女兒,我們特意趕來,謝院長,我們真的沒錢了,能借的親戚都借過了。請您發發慈悲先救我女兒,我後半輩子給您當牛做馬來報答您!”
丈夫一臉哀求之色,說完就又要下跪。
謝昆峰急忙按住對方的肩膀,這樣的事情。他見多了,可心永遠不會麻木。
爲了親人而犧牲。這是人性的偉大,而不是一種卑微與恥辱。
他非常同情這對夫婦的遭遇,猜測青昭醫院那邊是看出這對夫婦難以爲繼的財力,於是想甩掉包袱,反正已經榨乾了他們。
謝昆峰想了想後說道:“兩位,我實說實說,我們醫院現在並沒有治療你們女兒疾病的技術,你們先別急,聽我說完,不過我們的醫療科研基地也許會有辦法,你們看這樣行嗎?你們先在天海住上一晚,我去諮詢一下,不管怎樣,明早會給你們一個答覆,到時候,我們再根據實際情況來探討解決問題的方法,怎麼樣?”
夫婦倆一聽,面露黯然,但還是對謝昆峰千恩萬謝一番。
他倆經濟拮据,謝昆峰便讓他們去白和醫院在空病房裡先湊合一晚,這樣也可以免去一筆開銷。
目送這對境遇坎坷的夫婦攜手離去後,謝昆峰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們瘦弱的背影。
搖搖頭一嘆,摒棄雜念,他先回家交代一聲,然後他要去找童崢嶸面談。
醫藥研究基地與白和醫院的業務關係是單方面的,科研有成果,然後應用在醫院,而不是醫院有難題,找研究基地去解決,這是因爲研究基地本身在工作計劃上就堆得滿滿的,超過兩萬研究員該做什麼井井有條,即便一項研究有了成果,下一項研究也會立刻會展開。
正因如此,謝昆峰心中也沒有底,碰碰運氣吧。
他打開門走進別墅中,飯廳裡母子倆正在吃飯。
胖兒子眼角帶淚一臉委屈,妻子心疼地不斷用手撫摸他臉上的紅手印。
“你幹嘛打孩子?”
謝昆峰看到妻子袒護兒子,轉而對自己一副冰冷的表情,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加上剛剛聽一對苦命人講述了那樣悲慘的經歷,他怒極反笑。
“這麼好的生活條件,這個孩子居然不珍惜,你要護着他是吧?那就滾!要錢去看演唱會?張口就要五千?嘴上還說他的叔是世界首富?小孩子不懂事要教育,你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都活狗身上了嗎?你睜眼去瞧瞧,唐信這位世界首富一天的開銷有沒有五千塊!你要寵着他,縱容他,隨你的便,與其將來我被這個二世祖氣死,倒不如現在你們就給我滾蛋!看看還會不會輕鬆地張嘴就是要錢,要錢,要錢!哼。慈母多敗兒!”
謝昆峰雷霆震怒發了火之後拂袖離去,老婆和孩子全嚇哭了。
走出別墅的謝昆峰望了眼皎潔的月色,他苦澀一笑,忽然又想到了唐信。
不知道唐信的下一代,會不會成爲一個敗家子。
常說創業難守業更難。尤其是事業傳承給下一代。繼往開來的新生代,往往體會不到創業者那份艱辛,更不曾嘗過生活無奈的酸甜苦辣。
唐家這份輝煌事業,能延續多久呢?
聽到身後有匆忙的腳步聲。謝昆峰頭也不回上車駛離小區。
半個小時後,他把車開到了童崢嶸居住的小區內。
集團裡有一個奇怪的現象。
但凡當年是唐信一手提拔的人,送給這些人的東西,這些人全都視若珍寶。
拿房子來說,蕭卓珊。何嫣,龐不爲,童崢嶸,以及集團裡元老級的高管,他們今時今日的財力,住豪宅是綽綽有餘,可他們仍舊住在唐信贈送給他們的房子裡,送過車的也不曾換更高檔次的轎車。
童崢嶸就獨居在這裡,也或許出身平凡。百平米的商品房,足以令生活舒適。
當謝昆峰敲開童崢嶸的家門時,童崢嶸只是沒穿平時的上衣西裝,他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手裡拿着本小說。房間裡傳來古典柔和的音樂。
“謝院長?快請進。”
謝昆峰走入客廳中,隨口說道:“我剛纔聽到音樂聲,還以爲你在家裡和人約會呢。”
童崢嶸拿起遙控把音樂關掉,摘掉眼鏡揚了揚手裡的小說。微笑道:“沒有,我只是在看書。放點兒音樂配合一下意境,呵呵,別笑話我,喝水還是茶?咖啡的話要等一等,我都是自己煮的。”
謝昆峰擺擺手說:“不麻煩了,我是有公事來找你的。”
童崢嶸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面前茶几上,坐下來收起笑容,鄭重地說道:“好,您講,我洗耳恭聽。”
謝昆峰接下來把那對夫婦的困境告訴了童崢嶸,主要還是他們女兒的疾病問題。
童崢嶸是管行政的,具體醫療技術他不懂,他認真地問道:“謝院長,您首先要確定這位女孩的病是否真的是睡美人症,這一點您可以保證嗎?”
謝昆峰搖了搖頭,卻說道:“我覺得應該先看一看我們有沒有這方面的治療能力,如果有的話,再把這位病人接來天海進行治療,而且,我料想青昭那邊是無法應對這樣的罕見病,一年時間不見好轉反而病情加重,恐怕對待這個病人,那邊運作的是一塌糊塗,我去問,估計他們反而真的不敢下定論了。”
“嗯,有道理,那這樣吧,既然您這麼着急,那咱們現在就回醫藥研究基地,我要在系統裡找一找,詢問一番,才能知道我們的研究項目裡有沒有研究睡美人症的計劃。”
“童總,打擾你的生活,真抱歉。”
“嗨,這麼說就見外了。”
童崢嶸起身穿上西裝換了鞋,然後與謝昆峰一道開車回了宏信醫藥研究基地。
晚上十點,童崢嶸在內部系統裡找到了一個項目計劃,他欣慰一笑,說:“謝院長,真幸運!罕見病超過六千種,偏偏我們還真研究了睡美人症。”
謝昆峰臉上浮現笑容,急切問道:“那具體成果呢?”
“您稍等,我仔細看看項目進度。”
童崢嶸又盯着電腦看了十幾分鍾,擡起頭對謝昆峰說道:“這個項目實驗室階段已經結束了,正在籌劃人體試驗階段,預計是在三個月內拿到所有試驗批文,如果您沒特意上門,那麼應該最晚是在七月就投入白和醫院進行臨牀試驗。”
謝昆峰心裡有了底,追問道:“那我們可不可以加速這個過程?儘快爲這位病人提供治療?”
童崢嶸琢磨片刻,輕聲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謝院長,你必須說服病人家屬與病人,要承擔臨牀試驗風險,病人在接受治療之前,要籤法律文件,費用全免,但出了意外,我們只承擔賠償責任。”
“這樣啊,那我還要跟病人父母溝通一番,看他們的決定了。”
謝昆峰不能替別人做決定,事實是什麼,就轉達給病人家屬。
正當兩人辦完正事打算離去時,童崢嶸的電話響了,謝昆峰的電話也響了。
謝昆峰沒接,他這一路上一直有電話,之前看過是老婆打來的,便一直拒接。
但童崢嶸接了電話之後,面色肅然地對謝昆峰道:“謝院長,您爲什麼不接電話?集團高層正在找您!滬城白和醫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