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天,三更半夜,從翠雲宮傳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後,翌日,我便收到了從各處飛來的曖昧眼神。一些小宮女甚至一看到我就害羞地低下了頭,膽子大的就躲在角落裡竊竊私語,大讚梵天神勇什麼的。我卻覺得頗委屈,我跟梵天明明就還沒有……可是皇宮裡的人卻已經認定了我是梵天的女人。唉,回想起那晚,其實也驚心動魄,我幾乎又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刺痛,從心底發起,迅速傳向了四肢,我只覺頭頂一麻,喉嚨中涌出幾許腥甜,一些粘稠稠的液體沿着嘴角流出。沒錯,就在梵天的大手順着我的腰滑向我的小腹的關鍵時刻,我,毒發了。
“你怎麼了?”梵天察覺了我的不對勁,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我沒有發話,捂着心大口大口地往外吐鮮血。
“銀兒。來人,傳太醫,傳太醫!”他大聲地向外喊着,手迅速地把我的衣服整理好,然後輕撫着我的背,緊盯着我的眼睛充滿了焦急無措。我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擔心我。
太醫爲我把完脈後,一邊皺着眉頭一邊捋着鬍子,沉思了許久仍不說一句話。而梵天在太醫進來後就變得異常沉着。
“到底怎樣了?”
“回皇上,金姑娘恐怕是中毒了。”太醫猶豫了一下說。
“毒?”梵天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沒錯。而且,似乎同時中了兩種劇毒。”
“可有解?”
“恕老臣無能爲力。”太醫一臉慚愧地跪下。梵天揮一揮手,讓太醫退了下去,然後緊緊擁着我。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的聲音很堅定,鑽進了我耳朵,鑽進了我的心,狠狠地紮了一下。
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吧。可是生活在帝皇之家的他,又能喜歡多久?我明明知道的,可是我還是放鬆地把自己靠在他身上。他溫暖的懷抱,他淺淺的呼吸,他清新的體香……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也進入我的心裡了?我輕咳了一聲,暗自嘲笑自己,這麼快就忘了剛纔那種錐心的痛了?血風說的沒有結局指的就是這個吧,這毒還真奇怪,竟會在人意亂情迷時發作。只不過這樣也好,我和梵天都不過是一時的貪戀,那愛情就像青煙於半空幻變成的華麗城堡,經不起一陣風的造訪,或許,根本稱不上爲愛情。
天已經微亮,梵天已經更衣準備上朝,偌大的牀上只剩我一個,有一瞬間,我懷疑,方纔的溫度只是我的虛構。那一天,梵天在朝堂上頒了一條聖旨,正式封我爲他的竹妃,在後宮中地位僅次於烏蕨國的和親公主蘭妃。我沒有否認,也沒有欣喜,經過昨晚的折騰,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和梵天還是清白的,梵天也不會讓這種有損他龍威的流言傳出,只是,他要把自己的輕鬆自在也推進這複雜的後宮麼?
入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然地落下,皇宮依舊富麗堂皇,這晚更是張燈結綵,更顯奢華,那原因,便是我。白天莫名其妙地被一堆宮女拉扯着打扮了一翻,然後被擁着去參加了那個封妃大典。我身上穿着那套厚重的朝服,頭上戴着沉重的鑲珠彩冠,面無表情地看着朝堂上的梵天,沒有任何動作。周圍金燦燦的,雕樑上的盤龍宛如新刻,五足金爐上青煙嫋嫋,一切是那麼耀眼,又那麼莊嚴,更那麼清冷。兩旁的人謙恭地站着,表情麻木,如果不是目光經過我時還會閃過一絲好奇,我甚至以爲他們是木頭人。梵天就像站在山巔的雄獅,高高地俯覽着,倨傲中帶着孤寂。這一刻的他不再是被我氣得暴跳如雷的他,不再是擁着我尋找輕鬆自在的他,而是套在皇帝外殼內高不可攀的他。
“金銀姑娘請跪……”一個尖細的聲音從一個太監口中發出。
“罷了,直接宣旨吧。”梵天說,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
太監微怔,周圍也響起了一陣明顯的抽氣聲,此起彼落。即便是皇上的親弟弟錦王爺在大殿上尚且要抱拳屈膝,而我一個女人竟然可免去了行跪禮,這是何等的殊榮,也那怪這些人會吃驚。站在前面的一箇中年人更是臉色鐵青,面容有些熟悉,看來就是那菊妃的宰相老爹,果然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女兒,一樣的沉不住氣,我冷笑。
“皇上,此禮不可……”
“愛卿,竹妃近日抱恙,不便下跪,你有意見嗎?”梵天不容抗拒地說。那宰相只好悻悻地退了下去,一臉不甘地站着。
大典進行到後面我開始有點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我好像接過了一些什麼;好像聽到了一些祝賀;好像看到梵天銳利的雙眼盯着我,閃過了一絲不滿……
你在不滿什麼?不滿我再一次挑釁了你的皇權?不滿我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感激涕零的接受你的施捨?可惜我對那些形式上的東西沒有興趣,在我眼裡,情人,只要可以倚在他的懷裡取暖,可以枕着他的大腿沉睡,就已足夠。
晚上,我以爲終於可以解脫了,誰知梵天又在金殿上舉辦了一個盛宴,邀請重臣與衆多皇親國戚參加,而我是主角,必須出席。宮女們纔剛換下我那套厚重的裝扮,又開始着手爲我換上另一套盛裝,但我並不打算合作,把她們往我身上頭上所裝的飾物一個個全部摘掉。於是,當我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只穿了一襲有金銀花紋的雪緞衣,頭髮鬆垮垮地用一條金邊銀絲帶繫着,不施脂粉,成爲全場打扮最素淨的女人。不理會周圍那一張張錯愕與得意交疊的嘴臉,我晃悠悠走到梵天身邊,找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率性而爲,果然是朕心愛的竹妃,哈哈哈……。”梵天大笑了幾聲,不知是掩卻了自己的尷尬,還是掩卻了場面的尷尬。只聽得底下的人也附和着笑臉起來,中間間雜着幾聲恭賀。我環視了一圈席上的人,有騷首弄姿炫耀着的,有虛僞地笑着的,有恭維地說着話的,更有翹着嘴巴輕蔑地看着我的。期間有人向我敬酒,我懶懶地回了一句:我不喝酒。那人尷尬地捧着一杯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梵天以我身體不適爲由讓他退了下去。
“銀兒。”梵天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用略帶責備的眼神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梵天的一些較高級的妃子也在宴上,我掃了一眼那個菊妃,她手中緊緊捏着一個酒杯,盯着我的眼睛裡正燃燒着熊熊烈火。我在心裡暗暗一笑,以她的個性,怎麼會肯乖乖坐着?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她就抱着一個琵琶站到了殿中央。
“皇上,今日乃竹妃妹妹的的大喜之日,臣妾未曾送上好禮,願以琵琶一曲,聊表心意。”她吊着嗓子說。
“準。”
太監搬來一張椅子放在殿中央,她扭着自己的腰坐了上去,把琵琶放在自己的膝上,輕撥了幾下就彈了起來。我不懂欣賞琵琶,在現代我就喜歡聽悠揚的小提琴與長笛,她彈得或許不錯,席上許多人都認真地聽着,梵天也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琵琶曲是不錯,可惜彈者心中帶着憤怒,連帶着曲中也夾了暴躁。突然想起了《琵琶行》中那句“猶抱琵琶半遮面”,我不禁一笑,這句話用在菊妃那豐腴的臉上實在可笑。
“這一曲,不知竹妃妹妹覺得如何?”一曲演罷,菊妃緩緩站起,嘴角翹起得意的笑容,似乎十分自信。周圍也有人點頭稱讚:“此曲甚好,此曲甚好。”菊妃那話音一落,大部分人都看向了我,等着我的下文,梵天也睜開了眼。
我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說真的,她這一曲有點長,聽得我有點困。“不難聽。”我輕輕吐出三個字,順手拿過一塊蓮子糕塞進嘴巴。
“就……就這樣?”她的臉色有點難看。其他人靜了許久後,才又開始竊竊私語,還有人跟着我說:“是啊,不難聽,不難聽……”
“竹妃妹妹聽這一曲下來就只有這樣的評價嗎?”
“還有嗎?不是不難聽難道是難聽?”
“你!”她氣得一時說不上話,引得鬨堂大笑。
“看來是我這當姐姐的不自量力了,妹妹也許纔是箇中翹楚,不如也奏上一曲如何?”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無非是讓我出醜。
“不會。”我實話實說。
“你……”
“夠了,菊妃退下。”梵天一聲冷喝,打斷了她的刁難。
“是。”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吃我的糕點,眼睛瞟了一下梵天右側的蘭妃,那個烏蕨國的公主,從宴會開始到現在她一直文靜地坐着,偶爾掩嘴一笑,看起來是那樣溫柔嫺淑,比起那菊妃,不管是樣貌身材還是性格都更勝一籌,難怪她會得寵了。
“錦王爺到——”通報聲中,一個眉眼與梵天有幾分想像的人走進,他健步如飛,身材魁梧,霸氣不輸梵天,只是個性比較張揚。但是,令我吃驚的不是他,而是跟在他身後一起走進來的人。那個人一身紅袍,妖豔邪魅,嘴角勾着一抹詭異的笑,正戲謔地看着我……
血風,他怎麼也進皇宮了?席上的人都看着他們,尤其是血風,那一雙眼睛,不知勾攝了多少魂魄。
身體突然被人一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訝然地擡頭看看梵天,他正不滿地看着我。“不許看別的男人!”他伏在我耳邊低聲說。那邊,血風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笑得更詭異了。
“皇兄又喜獲美人了,恭喜恭喜。”錦葵笑着說,聲音很渾厚。
“哼!身爲皇弟的竟然遲到,罰飲三杯!”梵天佯裝微怒地說,臉上卻是笑容可掬,摟着我的手亦未曾放開。
“一定一定。”
“這位是?”梵天看着血風說。
“這位是紅,臣弟新交的知心朋友,也是爲能人異士,正準備引薦給皇兄。”錦葵說,不知爲何,當他說到紅時,我竟覺得他的眼神裡有着一種深深的東西。那是,愛戀?血風的魅力也太大了吧?錯覺,一定是錯覺。
“紅?”梵天看着血風,眼裡似乎有些敵意,尋思片刻後說:“此事容後再議,來人,賜酒。”
錦葵大飲三杯後,便坐下與周圍的人寒暄,血風也靜靜地坐在他旁邊,時不時玩味地看我一眼。我窩在梵天懷裡,眼睛不敢到處亂瞟。
“怎麼了?”梵天似乎發現了我的不自在,輕聲問。
“這裡很悶。”
“那你先回去。”
他命人小心地送回翠雲宮,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就把自己拋進牀裡,鬆了一口氣,折騰了一整天,我很快地就進入了夢鄉。夢裡,依舊是那一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