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司令府的汽車裡,周啓遠拉住了梅亦皊的手,“你瞧,高文龍精明至此,遇到了喻如心卻似沒了那股精明勁,用起了最笨拙的法子來。去祖先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再硬的心想來也是會軟的,更何況高母是個當孃的,如何能看得下去。”
梅亦皊頗爲感慨,頭輕輕的靠在周啓遠的肩上,“認準了那個人,就是再聰明的人,也變笨了。你不是也是這樣?當初肯爲我養雞,包餃子,又和二叔……”梅亦皊有些說不下去,夫妻二人都沉默了下去。
梅亦皊先打破了這沉默,“啓遠,二叔還沒有消息麼?”
提到了周恆,周啓遠的眉頭皺了起來,“所有成軍的管轄區域,我都叫人去查了,沒有二叔一點消息。我想二叔是非要避了我們了。”
梅亦皊握緊了周啓遠的手,他那句“我只有你了”,猶在耳畔。
愛,叫人能拋下世俗,捨去身份,聰明一時,卻寧願爲她糊塗了這一世。
高文龍如此,周啓遠亦如此。
梅亦皊去了奉新園,她第一次踏進喻如心的閨房,一進門,便被吸引住了。喻如心的屋子裡四面都掛着巨大的臉譜,生旦淨墨醜,每張臉上都有着各異的表情。有笑得嫵媚,有笑得奸詐,就像世人的張張假臉。
“亦皊,”喻如心已經迎了出來,她轉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裡,笑了起來,“你別怕,我這屋子,旁人是不敢來的。”喻如心說着,牽起梅亦皊的手,走進了屋裡。
落座後,梅亦皊把高文龍爲喻如心跪了三天三夜之事告訴給喻如心時,喻如心低着頭撥着面前的一盤瓜子。
梅亦皊勸道,“如心,原該我不理這事。可是,我看高先生倒也是一片癡心,你倒不必急着拒絕了他,先給他一個機會,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喻如心揚起頭來,把鬢角旁的捲髮綰過耳後,露出白皙的臉頰來,“亦皊,他就是跪死過去,與我何干?娶我爲妻?哼哼,我不是第一次聽男人說
要娶我,我早聽得慣了。可是娶回去呢?新鮮兒個三天五日,我不知道又是誰的手下敗將了。沒了戲園子里名角的身份,沒了男人的寵愛,誰會把我當成當家太太?雖有了名分又如何,高母早就已厭我,那時候指不定連個姨太太都不如。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還兩難說罷。那時,我還能出去唱戲來養活我自己麼?不能了。”
梅亦皊不曾想過喻如心所想的這些,她遇到了周啓遠,周啓遠不願納妾,寧願與她廝守一生。可是其他女人的生活呢,生活在戲園子裡,看遍人間百態的喻如心自然比她更清楚。
梅亦皊語塞了。
喻如心輕佻的一笑,眼裡百種嫵媚,“所以,我不會嫁給高文龍,亦皊,我也要謝謝你,你還惦記着我的終身大事。只是我這人,天生的孤獨命,我還是那句話,有一天領了一個孩子,我們母子相依爲命就是最好的了。”
喻如心說得梅亦皊心生淒涼,人這一生,許是幾十年,也許是朝夕之間。喻如心看得透徹,所以她更爲自在。
喻如心把一捧撥好的瓜子放在梅亦皊的掌心裡,微微一笑,“亦皊,你是難得幸福的女人,你要好好珍惜。”
梅亦皊擡起頭來,望着喻如心含笑的雙眸,不由得點了頭。
是啊,她要珍惜她的幸福,更要珍惜她身邊的愛人。
梅亦皊回司令府後,便把喻如心的話轉告給周啓遠,要他告訴給高文龍。周啓遠悵然搖頭,拍了拍梅亦皊的肩,“只怕這世上又要添上一對癡男怨女了。”
就在第二日,高文龍就急着給周啓遠打來了電話,周啓遠如實相告,高文龍沉默了。半晌,高文龍纔對周啓遠說:“謝謝司令和夫人,不過,也請您轉告給喻小姐,我會讓她知道,我是不會辜負她的那個人。”
周啓遠掛掉電話,輕嘆口氣。
男人的癡心,並不多見,也許高文龍便是一個。
梅亦皊坐在奉新園的椅子上,望着畫着臉譜的喻如心,微微
一笑,“司令還在誇高先生是個xing情中人。”梅亦皊望着桌上放着的一包合月齋的點心,捂着帕子就笑,“就說這天天的點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
喻如心手都不曾停一下,細細的畫上高挑的眉毛,她輕挑朱脣,“只要在合月齋花了大洋,每日送來點心又算得了什麼?亦皊,別說這點心,就是每日裡往我這送些玩意兒的人,多得多。可他,偏偏送來點心,好像我是個認吃的一樣。”
喻如心說着,整了整鬢角,把黃紙包的點心向前一推,推到了桌角上。似又怕點心掉下去,把紙包向回拉了拉。
這麼個微小的動作,被梅亦皊收入眼底,梅亦皊便笑了起來。“你就是嘴硬。高先生大可以像別人一樣送些玩意兒,再西洋些,就是送花。又不是送不起,爲什麼人家就偏送點心來呢?其實你心裡比我清楚,這個時候了,正是你下午場期間,你午飯一向吃得少,唱了幾場的戲,哪能不餓。高先生倒也是細心之人。”
喻如心轉身往外就趕梅亦皊,“我的夫人,您快快回府罷,到我這裡嘮嘮叨叨的,真不知道你家司令是怎麼受得了你的?”
梅亦皊邁步出了門,轉身回眸一笑,“如心,我要看你嘴硬到幾時。”說完,也不再理會喻如心,走出了奉新園。
梅亦皊回到司令府裡,就有僕人過來稟道,“夫人,司令剛剛來了電話,說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梅亦皊早叫廚房做了周啓遠最喜歡吃的菜,忽然聽他說不回來吃飯,就知十有八九是急事。
梅亦皊掛電話打給周啓遠,周啓遠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宛軍司令胡一平親來川平了,我晚上要陪他用飯。對了,你說上次去的那家平莊酒樓,你感覺如何?”
梅亦皊略一思索,對周啓遠說,“那家酒樓菜的味道還是不錯的,江南的風味,多以清淡養人爲主,倒也適合生在宛區的胡一平。”
周啓遠嗯了一聲,又叮囑梅亦皊早些睡,就掛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