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高文龍遣人來請梅亦皊下樓用餐。
此時梅亦皊已經用冰塊敷過了臉,她也換好了高文龍送來的衣服,長髮綰在腦中,梳成了一個髻,一根簡單的銀簪別在其中。
高文龍轉過身來見梅亦皊進了來,先怔了怔,才笑道,“從前見少奶奶都是平常打扮,今日一見,才知少奶奶天生雍容氣派。”
高文龍親起身爲梅亦皊拉起一把椅子,“少奶奶請坐。”
梅亦皊謝過高文龍,望向面前的西式餐桌。
桌上無一道菜品,卻只放着一個木拖盤,盤上蓋着一塊紅布。
高文龍微微含笑問道,“少奶奶的臉現在如何?要不要我請位醫生過來?”
梅亦皊微微欠身,“多謝高先生,用冰敷過後,好了許多,倒不必勞煩醫生了。”
高文龍把面前的木拖盤上的紅布拿開來,下面是三把手槍,正是梅亦皊和王普林、羅安的槍。高文龍把拖盤向梅亦皊推了推,“本來不該勞少奶奶下來用餐,可是我想把這幾支槍親交到少奶奶手上,便請下來少奶奶了。”
高文龍的話,梅亦皊自然是明瞭的,高文龍也是擔心着孤男寡女的名聲上不好聽,所以把話挑明瞭說。這個高文龍,倒也算得上磊落。
梅亦皊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小手槍,那是周啓遠送她防身的。她拿起這支槍,輕輕摩挲着,想到了還未謀面的周啓遠。梅亦皊咬了咬脣,只能再賭上一賭了,她擡頭向高文龍說:“高先生,我有個請求,希望高先生幫我。”
高文龍似乎並沒有多少意外,他平靜的望着梅亦皊,“少奶奶有什麼話,說來聽聽。”
梅亦皊深深的吸口氣,正色道,“我想把我那兩名隨從託付給高先生,只要我尋到親戚,我們定會報答高先生的大恩大德!”
高文龍並沒作聲,目光低垂在梅亦皊面前的拖盤上。良久,高文龍才擡起眼來,“那麼少奶奶是要自己去尋親了?少奶奶有沒有想過路上如果再遇到牛頭山那樣的土匪,少奶奶有什麼
辦法麼?少奶奶可不是每次都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梅亦皊的修眉微蹙,她定定的望着高文龍似笑非笑的雙眼,不知道高文龍在打算着什麼。一股強烈的不安襲捲着梅亦皊,高文龍會不會是張初那邊的軍火商?
從離開川平,一路上梅亦皊見過生死,嘗過傷痛,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懦弱的小家碧玉,周啓遠不在,她就要幫着周啓遠撐起半邊天來。
梅亦皊把槍緊緊握在手上,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那麼,高先生的意思是……?”
高文龍拿起桌上的香菸盒子,刷的一聲划着一支洋火,點燃了香菸。陣陣煙霧中,高文龍更顯深不可測。
“少奶奶的身份,我猜個十之八九,少奶奶能拿出這樣精緻的手槍來,恐怕不只是富豪家的少奶奶罷。少奶奶又對成軍的成敗如此關注,敢問少奶奶是否是成軍主帥周啓遠的親眷?”
梅亦皊在震驚之餘,更加不安起來。她斂了驚色,挺直了脊背靠在椅子上,唯恐身子軟倒下去,梅亦皊擡起頭來,“高先生想說什麼?”
見梅亦皊即不否認,也不承認,高文龍微微一笑,“少奶奶不必害怕,我只是個生意人,在義友旅館時,我就已經察覺少奶奶身邊的人非同尋常,當初少奶奶的人不點破我,也是幫了我,所以纔有我在牛頭山幫了少奶奶這一次。”
高文龍伸出食指來,輕輕彈去香菸上的菸灰,“只是現在外面瘋傳着周司令染瘟病,成軍的前景也並不被看好。我倒可以幫着少奶奶照顧着兩名隨從,可少奶奶又該如何還我這個人情呢?”
高文龍說出了梅亦皊心頭最令她糾結的事,梅亦皊比任何人都心急周啓遠。她終於明白,原來面前的軍火商就在等自己張口求助,這樣他就可以是她的恩人,或者說是周啓遠的恩人。
商人利字當頭,若沒有利益可言,又如何叫他幫自己呢?自己已經錯了一步,若是現在露出怯意來,他又會如何來處置自己呢?
梅亦皊鬆開了緊咬着的脣,卻捏緊了手槍
。如果自己再錯上一步,那時候,恐怕高文龍不會待她如上賓一般了。那時候,連她同王普林等人都要保不得了。
從川平一路走來,她早已不是遇事只會哭的女人了。凡事要她來拿主意,就是眼前,關係着幾個人的性命之事,一樣也等着她來拿主意。此時此刻,雖無聲無息,卻一點不比牛頭山平靜。梅亦皊微微揚起了頭,她看到高文龍正目不轉睛的望着她。
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破綻!
要保住幾個人的性命!
梅亦皊的指甲狠狠的刺向自己掌心,一股鑽心的疼痛蔓延她的全身。也是這股疼痛,令梅亦皊爲之一振——周啓遠還在等着她!
梅亦皊從容的迎上高文龍的目光,“高先生此言差矣。”
“哦?那少奶奶的意思是……?”高文龍漫不經心的敲了敲菸灰,吐出一個菸圈來。
梅亦皊望着面前穩穩端坐着的高文龍,頭髮依然是打理得一絲不亂。他不似在述人情,倒像極談生意。這就是一場軍火商和軍系的生意談判,而她代表着的,便是成軍司令周啓遠了。
梅亦皊穩住心神,沉思片刻,才說,“我並未見到司令,前方的情況我和高先生一樣,大抵是聽人說起,或是報紙上的不實消息。我猜想,如果司令真是有什麼疾症的話,成軍不該只是敗走,而是早已潰不成軍了。高先生覺得呢?”
高文龍倒沒想到梅亦皊會這般篤定,他心下懷疑時,卻不敢再小窺面前這個女人,因爲她的背後,可是成軍。
高文龍輕挑眉毛,不輕不重的說道,“少奶奶是一介閨閣夫人,商場和戰場上的事,少奶奶不懂。不過,我這個人,倒也是誰都能用得着我的,我只想讓周司令能承我這個情。”
這個人情真有那麼好承的麼?
眼見着高文龍已經把話說得透徹些了,梅亦皊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望着又夾着香菸緩緩抽起的高文龍,雖也覺握着槍的手已有細汗滲出,卻也強作鎮定,“高先生要司令怎麼承你的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