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亦皊進了院子，就聽到嫂子正扯着尖利的嗓門嘶喊着，哥哥的聲音又輕又低。梅亦皊心微沉。
她忙趕到門前時，只聽得她嫂子說道：“姜家是什麼人家？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不好，還想娶你妹子？你瞧瞧這託媒人帶來的兩包點心，好像都有一年的光景了，別硌飛了咱們的牙！”
隔着門板，哥哥陪笑兩聲，“我看姜南那孩子倒好，怎麼說也是知根知底的，和亦皊也是般……”
嫂子冷冷打斷了哥哥的話，“你個榆木頭腦袋，叫我說你什麼好！要是一家有錢有勢的人家也就算了，你妹子嫁進去，我們定是能跟着撈到些好處。就姜家這門戶，你妹子嫁過去，許是還要我們貼補他們呢。我可告訴你，這事就是不行，你一會兒提着這兩包砸死人的物件，給姜家送回去，咱們不要。這親事也甭讓他們想着了！”
梅亦皊在門外臉色大白，她緊緊的捏住了手上的書兜。
哥哥似乎沒有動，嫂子又趕了一句，“去啊，你還愣着幹什麼！”房裡傳來了椅子挪動的聲音，嫂子的話從門縫裡傳出來，“還有，問問你妹子，學校給推薦的家庭教師到底有沒有信兒了？別是你妹子學沒上好，讓別人給把賺錢的生計給搶走了罷，咱們家可不養閒人！”
隨着嫂子的話聲，門吱嘎一聲打開了，垂着頭的哥哥正拎着兩個黃紙包向外走，他猛一擡頭，纔看到了立在門旁臉色蒼白的梅亦皊。哥哥忙堆起了笑，“皊子回來了……”
嫂子的聲音緊接着哥哥的話傳了來，“喲，上學的人就是不一樣，都學會偷聽了，不過也好，大家也說明白的好，姜家的事，不管是他們還是你，都死了這條心罷。還有，家裡的米可撐不到月底，到時候我從孃家只能拿來我和小寶的口糧，多的，可是沒有！”
哥哥忙回身關上房門，臉上的笑就有些訕訕的，聲音卻低了許多，“皊子，你別聽你嫂子的，她其實……也是爲你好。她想讓你找個好人家，日子過得舒坦些……”
哥哥的話似乎底氣並
不足，到了最後，聲音低得近乎於含糊的囈語。
梅亦皊垂下頭，咬着脣上了閣樓去。
嫂子的罵聲卻一浪高過一浪，“給誰臉子瞧呢？！和你哥哥你也敢不理不睬的，也只我們願意養着你這位姑奶奶，你打開門四處瞧瞧，像你這麼大的姑娘家，哪個不是做事貼補家用？！只我許青禾命jian，給你們破落戶當牛做馬！”
梅亦皊淚在眼中蕩着，她能想像此時的嫂子正在扯着脖子，cha着腰，眼翻向上面的閣樓叫罵的樣子。她進屋關上房門，把嫂子的罵聲關在門外，淚水卻再難抑住，梅亦皊撲在牀上低低的抽泣起來。
那一晚，梅亦皊沒再下樓，連晚飯時也沒下去過。
嫂子因她沒做飯，足足在當院裡罵了有一個晚上。哥哥不敢明着上來，卻悄悄讓小寶來看她。小寶推開一條門縫，把一個乾的棒子餅放在桌上，偷偷望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姑姑，怕是讓他娘發現，就急急的下去了。
夜，如一塊黑布一樣罩在梅家小院上，那塊黑布也塞在了她的胸口，窒得她生疼，卻呼不出來，吐不掉，生生的堵在她的心間。梅亦皊揚起臉來，睜大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這夜，什麼時候才能到了頭？
又是一個早上，當街上傳來了黃包車伕踢踢踏踏的跑步聲，梅亦皊便下了樓，照常做起早飯。待哥嫂起牀後，嫂子又陰晴怪氣的說了一痛，梅亦皊只埋頭吃飯，她哥哥的臉色卻好了許多。
梅亦皊用過飯就去了學校，她在擔心姜南，嫂子的作派她自然是知曉的，姜家請的媒人不知道要受她嫂子的多少冷嘲熱諷，只怕姜家要覺臉面上不好看。
果然，直到了中午，姜南纔來兩個人常約的樹林裡找梅亦皊。
姜南望見梅亦皊，大步向前，到了梅亦皊身邊，才道：“亦皊，我要去南邊了。”
梅亦皊擡起頭來，望向姜南，見姜南沒有半絲玩笑的意味。姜南接着又說道：“我知道你嫂子嫌棄我家，我想好了，我要去南邊找
我做生意的舅舅，學些本事，多賺些錢再回來。”
梅亦皊心如刀絞，臉色瞬間蒼白下來，“你……你不要去……”
姜南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亦皊，我昨晚細細想過，舅舅有些生意，我幫着他，也許用不了一年，快些就半年，我就回來，那時候，我就可以揚眉吐氣的去你家了。”
一個期限，似乎給兩個年青人都打了些底氣。未來還不是盡是黑暗的，他們也是有盼頭的。
姜南說着話，抓住了梅亦皊的手，姜南掌上熾人的熱氣緊緊的烙在她的手背上，似一股電流橫穿猛越過一般，梅亦皊雙頰一熱，低下了頭去。姜南的話從頭頂傳了來，“你要記得我一句話——千萬別去張初府上做家庭老師，啊。”
梅亦皊垂着的頭輕輕點了點，張大帥府是虎穴龍潭，她自然不想踏進去。現在聽了姜南不放心的叮囑，梅亦皊更是篤定了不涉及張府裡半步。
姜南握着梅亦皊的手緊了緊，從腕上脫下來一個檀木佛珠來，戴在梅亦皊的腕上，“亦皊，我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是我的佛珠，你留着戴罷，保你平安。你等我，我會回來風風光光的迎你進門，你等我！”
爲了一樁婚事，姜南竭盡全力的想法子賺錢，甚至bi走他鄉，這到底是種愛的悲壯，還是愛的慘烈？
梅亦皊的眼眶溼潤了。
姜南是在五天後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車，梅亦皊送姜南到了火車站，在擁擠的人羣裡，兩個人只在私底下勾了勾手指。
在姜南乘坐的火車開走時，梅亦皊的心也跟着飛走了。
失魂落魄的梅亦皊回到家裡，梅嫂子迎面走了出來，先橫了梅亦皊一眼，“你跟我去你哥哥的戲園子裡一趟。”
梅亦皊聽着，不由得微蹙起眉來，“去戲園子裡？”
嫂子的嘴角冷冷的揚起，夾槍帶棒着揶揄道：“家裡沒米下鍋，難道還要我豁出臉求孃家人？！只你們姓梅的纔是有臉面的麼？”梅嫂子說完話，也不理梅亦皊，扭身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