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鹿芳雅始終沒等到前面廚房送來的飯,她不禁奇怪起來。鹿芳雅叫了身邊的女僕去廚房裡看看,沒一會兒卻聽到隱隱傳來的尖叫聲,鹿芳雅抱着梅遠就往廚房裡趕。
纔到了廚房的門口,就見遣出去的女僕白着一張臉靠在廚房的門上。“怎麼了?”鹿芳雅急忙問。
女僕面如白紙,渾身打着戰,朝廚房裡指了指。鹿芳雅壯着膽子進了廚房。她第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翻着眼睛一動不動的陳管家。陳管家頭頂上方的血已經半乾,身邊斜揚着一把鐵鍬,鐵鍬背上全是血。鹿芳雅嚇得捂着梅遠的眼睛,抱着他就退了出來。
“怎,怎麼回事?”鹿芳雅話說得都不利索了。
另一個女僕倒有些膽量,她揚着聲喊廚房裡做飯的人,卻沒有人出來。女僕叫了聲“不好”,大着膽子衝了進去,沒一會兒她就跑了出來,“夫人,廚房裡原來做飯的人不見了!”
“啊!”鹿芳雅當即明白過來,一定是廚房的人想跑,被陳管家給押了回來,所以心生怨恨。再者,現在外面天天傳着還會有飛機來轟炸楚山城。還傳說最可能就是要炸了燕軍的司令部和司令府。府裡的僕人有什麼見識,分不清謠言,先嚇破了膽子。爲了自保,也想離開司令府。所以,纔對陳管家下了毒手。
女僕望着木呆呆的鹿芳雅,提醒了一句,“出了這麼大的事,夫人,您告訴給司令罷?”
鹿芳雅這纔回過神來。陳管家是姜南的人,現在死了,她怎麼也要讓姜南知道纔是。“快,快,給司令打電話!”
女僕給司令部打了電話,過了有一個多小時,姜南沒回來,他的一個副官帶着兩個兵卻來了。“夫人,司令讓我回來處理,您就無須擔心了。”
副官到是手腳麻利,把人給擡走了。
鹿芳雅心裡暗歎着,陳管家跟着姜南很久了,鞍前馬後的,不知道忙着姜南做了多少事。現在人走了,姜南竟然連回來都不回來,任憑別人用一卷襲子把陳管家捲走了,想想真讓人心寒。
姜南對陳管家如此,可見他是個涼薄之人。
副官擡了陳管愛的屍體,又吩咐兩個士兵把這裡收拾了,轉身就要走,鹿芳雅卻不得已的攔住了那個副官,“原來家裡有陳管家擋着,又有許多僕人和幾名兵卒。現在陳管家死了,原來守衛的士兵也叫司令帶走了,僕人也沒幾個。萬一府裡出了什麼事,可叫我怎麼辦啊?”
副官有些爲難,現在成軍就在城郊前一百里的地方,司令把能用的士兵都調那裡去了,哪裡還有守司令府的士兵了?可是這樣的話,他一個副官哪裡敢對鹿芳雅說啊。
他勉強道,“夫人放心,這還是在楚山城裡,不會有什麼事。我回去和司令討個主意,您看如何?”
鹿芳雅知道副官拿不得這個主意,也想到姜南是不可能派人來的,她也不便爲難副官,鹿芳雅擺擺手,“好,你回去罷。”
副官帶着人走了。
前面的司令府裡死了人,更沒人敢去住了,鹿芳雅帶着梅遠和兩個女僕只得住在後院,前面的大門也叫人鎖了起來。
這兩個女僕倒沒棄鹿芳雅而去,留下來把後院拾掇一番,在後院裡僕人們的廚房裡給鹿芳雅做起飯來。
只可憐,鹿芳雅本是一介千金大小姐,最終落得用僕人廚房的下場。
鹿芳雅每每想到從前的無限風光,不由得黯然垂淚。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當初沒有她把姜南引到家裡來,爹爹和娘又怎麼會死去呢?燕軍又怎麼會有現在的下場?罪魁禍首全是她自己!唯今只有她吞了自己釀下的苦果了。
僕人們只當鹿芳雅是害怕成軍攻來,也不敢深勸。
鹿芳雅又想到了梅亦皊。難道她真走了麼?鹿芳雅有些不敢相信。
鹿芳雅決定親自去梅亦皊的宅子裡去看看,除非她親眼所見,不然她不會相信有娘願意棄下自己的孩子。
鹿芳雅尋了個空,對僕人說抱着梅遠去買東西,離開了司令府。僕人叮囑鹿芳雅,“夫人,現在城裡也不太平了,您快去快回。”
鹿芳雅點頭出了門。
街上的行人很少了,更別提黃包車。鹿芳雅走了很久,才找到一輛拉菜的車子,她給了那車主一塊大洋,車主才同意帶着她去梅亦皊的宅子裡。
到了宅子那條街裡,車越走,鹿芳雅越心涼。這條街現在已是面目全非了。
車子在梅亦皊宅子前停了下來,鹿芳雅還未下車就先愣住了。
這裡哪像當初自己來的府院啊,大門半敞着,院牆倒了一半,院子裡沒有一點聲息。鄰近的院子裡的房子焦黑了一半,怎麼看着,都像是一片廢墟。
坐在車上的車主催了鹿芳雅一聲,“是這裡不?”
鹿芳雅“啊”了一聲,連忙跳下了車,付了錢,抱着梅遠往裡面來。
這一路上,鹿芳雅沒看到一個人。有一隻野貓從鹿芳雅面前嗖的一聲跳過,除此這外,再沒了聲音。
難道梅亦皊真的走了麼?
鹿芳雅邊想着邊往後走。
還未走到後院,鹿芳雅就立住了腳步。前面很遠處的窗子前倒着一棵樹,她隱隱看到窗口伸出一支慘白精瘦的手臂來,那隻手正努力的向着樹上伸去。終於,那隻手抓住了樹枝上的一叢樹葉,狠狠的往下扯,樹葉被扯下來。那隻手拿着樹葉,緩緩的向窗子裡縮着。
鹿芳雅心驚不已,她輕手輕腳的往前走着,卻無奈梅遠咯咯笑了一聲,那隻精瘦的手臂忽然一滯,手上的葉子全都落在了地上。
窗子裡傳出了極輕的聲音,“遠兒……”
那一聲呼喚雖有些微弱,鹿芳雅卻聽得真真切切,這就是梅亦皊的聲音。
鹿芳雅抱着梅遠跑到了窗口邊,此時梅亦皊也站在了窗口上,四目相對,兩個人同時紅了眼圈。
這是鹿芳雅見過最狼狽的梅亦皊,只見她頭髮雖梳得整齊,臉上卻沒了往日的光彩,雙脣乾裂着,透着絲絲血痕。雙腮深陷着,臉色白得嚇人。再看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皺得不像樣子。幾時梅亦皊如此不堪過,鹿芳雅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她與她,是情敵,從前恨她妒她,後來卻又憐惜她。不知不覺間,她們之間透着些許默契與惺惺相惜。看到了梅亦皊如此,鹿芳雅想到了自己。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身份,想來自己連梅亦皊都不如。
想到這裡,鹿芳雅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梅亦皊的眼圈微紅,隔着窗子把手伸向了梅遠,“遠兒,遠兒!”
梅遠含着手指朝着梅亦皊呵呵的笑着,令梅亦皊淚水更多。
梅亦皊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滿足了,原來一直不知道兒子的生死,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現在看到面前的兒子又白又胖的樣子,想來鹿芳雅待自己的兒子是很好的。
“遠兒,我是媽媽!你不認得我了麼?”梅亦皊雙脣顫抖着,一聲聲呼喚着梅遠。
鹿芳雅抽泣着,“姜南說你不要遠兒了,他說你走了,我就知道他的話不能信,果然……果然……”
鹿芳雅說着,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急急的問梅亦皊,“你且等等我,我去找個東西救你出來。”
梅亦皊重重的點着頭,鹿芳雅抱着梅遠向後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