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很快得到了消息,趕到普濟醫院。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翹起腿來,頭不由得轉向閉緊着的急救室的大門。
一個孩子將降生了,卻不是他的。而他,卻偏偏要守在這裡。
姜南揚了揚眉,這是一種懲罰罷,最說不得的苦楚懲罰。
隨着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沒多久,醫生打開房門,姜南忙站起身來,迎上前去。醫生說:“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姜南後來憶起當時,他忘記了自己有沒有笑。也許笑了罷。姜南想,因爲他早已習慣性的向人微笑,不管這人是誰。
男孩!周啓遠居然有了個兒子,而自己卻要幫他養大這個兒子。
一股噁心從姜南的腹中往上涌去,他強忍着,狠狠的吞了口口水。
沒多久,護士推出頭髮已經淋溼的梅亦皊。姜南疾步走上前去,牽起了梅亦皊的手。這也是梅亦皊第一次不再掙扎,任姜南牽手的唯一一次。
姜南說,“亦皊,是個兒子。”
梅亦皊疲憊的點點頭,眼睛不自覺的合了上。
護士在一旁解釋着,“她累壞了,快讓她好好歇歇罷。”
護士推走了梅亦皊,另外一個護士抱着襁褓笑盈盈的走向姜南,“快看看您兒子罷。”
姜南那時候一定是皺了眉的,因爲他接孩子時,手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護士以爲姜南不會抱孩子,仔細的教給他。
也只是一瞬間,姜南笑盈盈的從護士手上接過襁褓來,他輕輕的拿開被子的一角,裡面那個皺了皮,一個灰黑的東西正呶着嘴。
姜南的手一鬆,被子又落在嬰兒的臉上。“好醜。”姜南說這話時,心裡有些幸災樂禍。
年輕的護士以經驗人的姿態在一旁開解姜南,“小孩子生下來時都是這樣,等長大了就漂亮了。”
姜南笑了笑,抱緊了襁褓中的嬰兒。這個孩子原本就該是他
的兒子,而周啓遠竟然把什麼事都搶在了他前面。他的女人,他搶了去。他的兒子,也被他搶了去,似乎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是爲他周啓遠而準備的,而又都從姜南面前略過去。
姜南垂下眼去,斂盡了眼底的嫉恨,謝過了護士,抱着嬰兒進了病房。
梅亦皊的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姜南抱着孩子進了來,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姜南,你把孩子抱給我看看,好麼?”
姜南溫和的笑着,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梅亦皊身邊,姜南搓了搓手,抿脣微笑,“小傢伙軟得一團肉,我都不敢抱他。”
梅亦皊側着身子,擡起手來,輕輕的掀起孩子面前的被角,她的孩子便呈現在她的面前。梅亦皊的淚水落了下來,滴落在孩子的被角上。梅亦皊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抽了抽鼻子,笑了,“姜南,你看,我的孩子……天,他是我的孩子……”
梅亦皊的笑容刺痛了姜南的眼睛,他的頭轉向一邊,“我一會兒該叫他們去給你煮些湯水來纔好,你也累壞了。”
梅亦皊沒有理會姜南的話,她正專心的凝視着她的孩子。梅亦皊的食指撫過孩子的臉頰,輕得似乎是怕破壞了孩子如窗紙般嬌嫩的臉。
“他好漂亮。”梅亦皊讚歎着。
姜南轉頭望向病牀上,此時的梅亦皊雖憔悴不堪,卻有種難以言說的風彩。她輕輕的觸碰着襁褓裡的嬰兒,脣角的歡笑異常美麗。她眼裡的憐愛早已溢出了眼角來,流淌了一室的溫情。
女人成爲母親,便是最美的人。
姜南轉回頭來,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從此後,直至梅亦皊出院,姜南都沒再來過醫院。
小春和幾個僕人忙進忙出,服侍着梅亦皊。梅亦皊歡喜得如掉了魂一般,整天只盯着她的兒子。
梅遠。
梅亦皊早已想好了兒子的名字,想到這裡時,她便自嘲自己放不下週啓遠,連兒子的名字裡都冠着他的名。梅亦皊望着梅遠那兩道劍眉,分明看到了周啓遠即在眼前。
也許,兒子這一世不會見到自己的父親。那麼,就讓他的名字裡存着他父親的痕跡罷。
遠在川平
的周啓遠正在司令部的辦公桌前盯着地圖。這一仗打得沒有孰勝孰負,足足耗了兩軍的很多兵力。縱是這樣,兩邊都不敢鬆懈,恐怕稍一疏忽,被對手鑽了空子。臉已經撕破了,再作友善,便顯得虛僞得不行。
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周啓遠在裡面說了句。馮岱峰端着盞熱羹進了來,“司令,您吃點東西罷,中午飯您還沒吃呢。”
周啓遠並未擡起頭,他依然盯着地圖,隨口說道,“放下罷。”
馮岱峰望着臉已瘦得削尖的周啓遠,心上嘆息一聲。自從夫人離開後,司令再沒回到司令府去,整天留在司令府裡。晚上就在辦公室裡囫圇睡上一覺。
司令說兩軍開戰,他要親自盯着。可是馮岱峰心裡明白,司令回到府裡去,可能會更加傷心。一個好好的家,說散就散了。孩子養到難童所去,府裡連個生氣都沒有了。司令回去又做什麼呢?徒增悲傷。
周啓遠擡起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馮岱峰,皺緊了眉,“還有什麼事?”
馮岱峰迴過神來,忙一叩靴,“司令,那個……”馮岱峰吞了一口口水,“陳將軍幾個的意思是,叫我勸勸司令,他們說有幾位小姐很是不錯,堪與司令……”
“出去!”周啓遠冷冷的打斷了馮岱峰的話。
馮岱峰已經不是第一次碰壁了,他不敢多說什麼,退了出去。
從夫人走後,兩軍戰勢緊,司令倒不想什麼。可是,現在戰勢早不是從前那般緊迫了,有幾個將士就提議讓司令娶位夫人,也算是有人幫着掌理司令府了。
可是司令一概不理,有人敢提及此事,就換來好一頓的痛罵。將士們再沒人敢提,而他馮岱峰卻最清楚不過,司令是想念着夫人的。
馮岱峰在門口輕輕嘆口氣,搖頭走了。
周啓遠擡起頭來,將整個身體靠在椅背上。梅亦皊,這個一直折磨着他的女人,她也許早忘了他了,而他卻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灑脫……
周啓遠強迫着自己低下頭去,盯緊了地圖。
燕區,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要去燕區,看看她到底是生活得怎樣的幸福,竟然薄情到這麼殘忍的待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