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夢過了無痕
夜已至深,君宇珩卻似是有着重重的心事,在牀榻之上一直輾轉反側,久久地無法入眠。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漸漸地一陣朦朧睡意涌起,倦極了的他方纔沉沉地睡着了。
在沉沉的睡夢之中,君宇珩忽然感覺到有隻手輕輕地撫上了自己的臉龐。那隻手很是溫暖,柔軟之中還又帶有幾分力度,掌心和指尖上生有一層薄薄的繭,摸上去時並不十分光滑,反有一種略微粗糙的感覺。但這手的撫摸卻是異常的溫柔體貼,有如春風之中的柔羽,那樣慢慢地、輕輕地撫過去,沿着自己眉弓的形狀一點一點劃過,指尖在眼睫上輕輕掠過的時候帶來一陣微癢的感覺,接着那手又順着鼻樑滑到了自己的脣上,一遍一遍地細細摩挲着嘴脣的輪廓。
這如潮般侵襲而來的感覺彷彿無比的熟悉,令君宇珩在這一刻不禁心旌搖動,竟是全然忘記了掙扎躲閃,而是放任着自己沉浸在了這如同春水般醉人的溫柔之中。那個熟悉的名字就在他的心底裡不住的縈繞徘徊,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然而還未及等他輕呼出聲,聲音就被兩片溫軟的脣封在了喉中。
那柔軟的脣,帶着種獨特的味道,清香甘美而且異常醉人,輕輕地,但也是無比堅定地輾轉着吮吸着他的雙脣。那溫熱的舌尖如同挑逗一般輕拂過他的脣角邊,若有若無,輕如蝶翼,卻讓他生出種心絃被輕輕撥動的奇異觸感,剎那之間彷彿有一道電流在身體裡流過,他微微顫慄着,情不自禁地張開了自己的脣,與對方那溫軟靈活的舌纏綿共舞。
君宇珩不由輕輕喘息着,努力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楚這個正與自己溫存纏綿的人。然而眼前彷彿瀰漫着一層薄霧似的,無論他怎樣睜大眼睛,卻也看不清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的樣貌。
不過也正是因爲無法看清,其它的感官也就變得分外的敏感,每一個原本細微的感覺都象是被無限放大了似的,令他悸動不已。
他可以感覺到那手慢慢地探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那帶着薄繭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極其緩慢地遊走着,彷彿有種奇異的魔力,知道他身上每一個敏感之處和每一個需要撫慰的地方,輕揉慢捻,每一下的輕輕摩擦都似乎擦出了小小的火苗,而那小小的火苗又以燎原之勢,在周身迅快地蔓延着,燃燒着,奇熱難忍的酥麻感覺一直深入到心底。
“……嗯……嗯……”君宇珩皺着眉,難耐地輕輕轉動着頭,長長的烏髮散開在枕上,如水般流動着。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然而還是有幾聲按捺不住的輕吟從被封着的脣角邊溢出,破碎斷續,卻是異常的撩人。
那脣又緩緩地從他的脣邊移開,沿着頸項一路向下,起初那極其柔潤的觸感還有口中津液所帶來的些許涼意,教他不禁貪戀地將自己高熱的身體拱起迎合了上去。然而那脣舌不斷地滑過,卻是變得越來越熾熱,熾熱得彷彿要將自己整個人都融化了似的,凡是被它碰觸到的地方都一下子激起了灼痛般的顫慄。
“唔……”君宇珩突然發出一聲驚喘,尾音卻又轉爲了破碎的呻吟在喉底不住地嗚咽着,撩人情動。卻是那熾熱的脣舌猛地將他胸前一側的乳珠含住,用力地吮吸着,牙齒輕輕地在那最爲敏感的乳尖上噬咬着、摩擦着,溼潤的舌尖反覆在上面舔弄着打着圈兒,酥麻的快感彷彿閃電般從那一點激起,又一波一波向着全身四肢百骸迅速地擴散開來。
細細碎碎的呻吟不時地從君宇珩的脣邊逸出,他緋紅高熱的身體不住地在枕褥間扭動輾轉着,額上已是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沾溼了鬢髮,從他緊闔着的微顫長睫之下透出星星點點的晶亮淚光。
此刻的他,彷彿正在承受着一場充滿了極致愉悅的酷刑,因爲情慾勃動而燦若桃花的玉顏上混雜着說不出的痛苦還有歡愉的表情。一陣陣極度難耐的高熱從他身體的最深處涌起,一陣比一陣強烈,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徹底焚盡一般,彷彿永無休止,他已無法忍受,幾乎就要崩潰。可是身體卻已是完全不受控制似的,還是在不斷地叫囂着,彷彿飢渴已久,顫抖着、輾轉着、索求着,還想要得更多、更加的深入……
“……梆……梆……”
殿外傳來綿長的更聲,突然將君宇珩驚醒了過來。
他整個人忽然都靜了下來,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也未動。
過了許久,他方纔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還是他的景華宮,琉璃燈的柔和輝光以及從窗櫺流泄而入的如霜月華,交相輝映着,將這座華美至極的寢殿映照得格外清冷空寂。
殿內沒有風,重重疊疊的鮫紗帳就這樣一直輕垂到地,猶如凝結而成的淡淡輕霧,似有形又似無形,從裡面向外看出去,一切都有如夢境一般,那樣的虛幻而不真切。
沒有人,沒有那個他一心思念着的人。
此刻在這裡的,只是自己獨自一人。
只有滿身的薄汗,還有因爲情熱而泛起的紅暈尚未褪去,身體也在那樣極致快感的餘韻之中而顯得酥軟無力,那一聲聲令人心跳臉紅的呻吟喘息聲似乎還猶在耳邊迴響着,他甚至還可以感覺得到自己身體深處的那種高熱與悸動不已。
忽然間,他就這樣輕輕地、無聲地笑了起來,心中有着淡淡的苦澀與說不出的悵然。一時間,極淡極淡的笑容就從他那染着微暈的絕美臉容上輕輕漾起,彷彿一抹月光清冷的流過。
剛纔的那一番纏綿緋側,那般的美好,卻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夢,一個醒來便了無痕跡的春夢而已。
又過了許久,君宇珩緩緩地坐起了身來,腿輕輕地蜷起,手環抱着雙膝,隨後又將自己的臉輕輕伏在了膝蓋上。
他可以感覺得到,在自己胸膛之中那呯呯的心跳已是漸漸平靜了下來,還有那種並不真實、也並不屬於自己的高熱,很快地自身體之中向外散去。而那深夜的清寒又如同潮水一般無聲但卻有形地向着他侵襲了過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他整個人包圍。
他忽然想起,在記憶中,曾經也有過這麼樣一個月冷風清的夜晚,他同樣是在夢中被驚醒之後,似乎也是以這樣的一個姿式坐在這裡,就是在那個漫漫的清冷長夜,他第一次見到了狄霖。
那一見之下的驚心,彷彿是在不經意之間觸動了久已無波的心湖,從此以後,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隨着那個身影,一顆心也爲了那個人而起伏波動。
他原以爲,夢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卻又怎麼會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夢的結束,同時又是另一個夢的開始。
君宇珩突然起身下牀,拂開重重的絲幔走了出來,快步地走到案桌邊,拉開暗屜從中取出了那捲畫軸,這已是他的那段過往之中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其餘的都已隨着逝去的時光還有遺忘的記憶被湮滅,再也無跡可尋了。
手中握着畫軸,不知爲什麼卻沒有打開,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忽然間,往昔那些記憶的殘片又在不經意之間如亂羽般在腦海中飛舞,慢慢地連綴、拼接在了一起,雖然蒼白褪色而且並不完整,但是如果閉上眼睛,那一幕一幕的情景自眼前流過,彷彿重新經歷了一遍似的,歷歷在目。
那是年少的自己與同樣年少的沈靜,相遇、相知、相戀……年少的夢想,純真的情感,那時候只是單純地以爲倆個人可以相攜一生。
那樣的簡單安寧是現在的君宇珩無法想象的,而那樣的自己也是現在的君宇珩所不熟悉的。那般的年少輕狂而不識愁滋味,簡單純真卻又情真似火。或許正是因爲如此,那個時候的自己纔會因爲深愛之人的逝去而那樣的悲傷欲絕、痛不欲生,就是因爲太痛了,所以最終纔會選擇了忘卻一切吧。
只是這些都是現在的他所沒有的,因爲當他這樣一路走過來,走至今天這個位置的時候,曾經的年少純真,還有情真似火,這些東西都早已經被無情地拋諸在了身後,取而代之的則是心機深沉、謀劃算計與懷疑戒備。
一陣淡淡的,似乎是悲哀的感覺從君宇珩的心中涌起,又在轉瞬間消逝無蹤,因爲他很清楚,有些東西一旦逝去了,就是再也挽回不來的了。
君宇珩伸手去輕輕地摩挲着那畫卷,又輕輕地展開,在琉璃燈明亮的光暈之下,那個擁有絕代風華的白衣少年又慢慢地展現在了眼前,既熟悉卻又陌生。
那揚起的雙眉,似乎應該更加的飛揚秀挺一些,就象是直衝雲霄的蒼鷹的翅膀,而不是如同這般的清秀,還帶着些許的柔弱。
那雙眼角微揚的眼眸,在燦若星河的璀璨光芒之中還應該再多一些驕傲,那種驕傲是天生的,與衆不同的,不可磨折的,令人一見就會被深深折服、無法移開視線的。
還有那臨風而立的修長身姿也不該是這樣秀逸纖弱的,而是應該如同青松般挺拔、翠竹般堅韌,深蘊着不可忽視的力量。
當那個人在盡情釋放着自己的傲然與不羈的時候,那飛揚而起的風華還有炫麗奪目的光芒,應該是燦爛有如驕陽一般的,那樣的耀眼,又是那樣的吸引人。自己也就是這樣被深深吸引着而無法自拔的,明知會灼痛雙眼,卻還是無法移開視線。
君宇珩在一怔之後卻是猛地省了起來,原來自己下意識地,正在以狄霖的形貌來對比着這幅畫卷之中的少年。
往昔的記憶全部凝成了這一幅泛舊的畫卷,而自己在看着的時候,心心念念想着的,卻是狄霖,全是狄霖,只是狄霖!
自從病發後逐漸恢復過去的記憶以來,君宇珩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着自己的內心。
不可否認,當突然得知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傾心深愛的戀人,而自己在戀人死後則失去了所有與之相關的記憶,這樣突如其來的認知,縱然是一向沉靜淡定如他,亦不可說是不震驚、不迷惘的。
他也曾想過無數次,每思及一次,便會心亂如麻。
狄霖對於自己來說,真的只是因爲面貌相似?真的只是一個過去記憶的殘影,或者是死去戀人的替身嗎?
如果說第一次的相遇、第一次的相擁,是因爲狄霖的面貌與自己潛意識之中的記憶相似,所以纔會深深地吸引了自己,對狄霖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那麼,後來的相擁以及離別時的思念又是怎麼回事?他平生從未有過那般的感覺,那種思念彷彿是無處不在的、極細極韌的絲兒,無時不刻地緊緊纏着他的心,才一放下,驀然間卻又上了心頭。
再後來,當乍聞狄霖身陷險境之時,自己心中唯一所想的便是不顧一切去救他回來。那一次,他拋下了朝政權柄,拋下了那些他曾經以爲重於一切的東西,甚至沒有考慮自身的安危,就這樣孤身直入大漠王庭。重逢的那一刻,他就象是得回了失落已久的珍寶,心著經空白的那一塊彷彿被說不出的喜悅與甜蜜所填滿。
那以後與狄霖的一路相伴而行,那種兩心契合的感覺還有相擁的溫暖讓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放鬆和安寧,甚至可以說是沉溺於其中無可自拔,在那一段日子,他甚至都不再做那個長久以來就一直做着的夢。
而到最後,當眼睜睜看着蒼白虛弱的狄霖血流如注地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時候,心,感覺不到任何的感覺,因爲心在那一瞬間就空了,那個應該就是天地崩潰、萬物寂滅的感覺吧。他不知道,如果那個時候自己沒有失去知覺的話,他又會是怎樣瘋狂地將周圍的一切毀滅。
君宇珩的臉漸漸地蒼白了下去,但是一顆心卻是一掃數日以來的迷惘混亂,變得清澄無比。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在先帝的祭禮典禮之上,自己對端王君宇琤說過的一句話。
過去的,已然成爲了過去。
沈靜於他,已是遙遠得彷彿前生往世裡的一場舊夢,只存在於那漸漸開始復甦但卻是模糊不清的記憶之中,回首而望時,唯覺淡淡的馨香與悽美,還有一些淡如雲煙的惆悵不已。
那個曾經爲之哭、爲之笑、爲之心碎、爲之忘卻一切的人,是那個曾經年少純真的自己。
而那樣的一個自己,早已經隨着沈靜的逝去而一同逝去了。
現在的他,深深愛着的,是狄霖。
正是因爲深深地愛着,纔會在愈是靠近之時就愈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被欺騙被傷害,害怕將自己久閉的心扉敞開,更害怕任由自己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沉淪下去。
也正是因爲深深地愛着,纔會不安,纔會懷疑,纔會容不得一點瑕疵。
然而,正是自己的懷疑與不信任,卻已是深深地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
君宇珩微側過臉去,讓自己的臉正好隱沒在了燈光照不到的暗影之中。縱然只是獨自一人,他也早已習慣將自己內心的痛苦深深地掩藏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走到了窗邊,輕聲地呼喚了一聲,“風。”
極快地,只見一條黑影無比迅捷地從殿外的影之中掠了進來,默然跪地聽令。
“風,本王令你,帶急風與迅風兩組人馬立即趕至渭水一帶,全力查探狄霖的下落。”君宇珩緩緩地說道。
“是。”風沉聲應道,起身欲走,卻又頓住,“若查探到狄公子的下落之後,可是要將他帶回來?”
“不必。”看不清君宇珩的臉容,但他的聲音聽來決絕而斷然。
“遵命。”
看着風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君宇珩轉過身去,他的脣邊慢慢地浮現出一絲笑意,帶着幾分苦澀至極的意味。
在狄霖決絕自戕的那一刻,在他的那雙眼眸之中,君宇珩分明看到了愛,還有痛。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但卻同樣的熾熱強烈。那樣深的愛,教人不會再有任何的疑慮;而那樣深的痛,則是絕望的痛,絕望到不能愛、不能不放棄的痛。
在因爲自己而那樣深的傷到了狄霖之後,自己又怎能再自私地將他強留在身邊?
在多年前曾經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之後,他真的害怕,害怕自己會又一次地傷害到自己所愛的人。
所以,只要知道他還好好的在某個地方,就已足夠了。
儘管是這樣的想着,但一顆心卻還是不受控制,這一瞬間彷彿已是神馳到了千里之外。
你,還好嗎?
此刻的你正在哪裡,又正在做些什麼?
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如此地思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