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我家老爺晌午之時被刑部的官差帶走,說是有人檢舉我家老爺爲官不正,巴結權勢謀奪他人家產。
我家老爺近來也未和別人往來,就數日之前與貴府大老爺有過往來,所以我想這是不是同一件案子。
聽說刑部尚書吳大人與侯爺交厚,不知道是否可以勞煩詢問一二消息......”
賈母正詫異於賈清會拒絕進宮探聽消息,這時王夫人旁邊的官太太說話了。
賈母眉頭一皺,她對於什麼賈雨村之類的事不關心,特別是聽說被人檢舉爲官不正、謀人家財這些就更不喜了。
到底兩家還是有些關係,她便介紹道:“這位是徐夫人,是賈雨村家裡的娘子。”
賈清卻沒給她見禮。因爲就算要維持體面,賈雨村認賈政爲叔父,也和他同輩而已。
況且,他也不認這門親戚。
這個徐夫人一看就是隻養在後宅的婦人,沒什麼張揚氣勢,說話也很柔和。
今日登榮國府的門,估計也是逼不得已吧。
畢竟,賈府是賈雨村最大的靠山之一。
“要是我猜的不錯,徐夫人曾經用過嬌杏這個閨名,是也不是?”
賈清忽然笑問。
徐夫人驚詫不已:“寧侯如何知道?”
賈清呵呵一笑,道:“那夫人應該也認得甄士隱老爺、甄夫人還有他們的女兒英蓮了?”
徐夫人有些緊張,不知道賈清爲何會知道她的過去,但她還是承認道:“不敢隱瞞寧侯,我原是甄老爺府上的丫鬟,後來被我家老爺看中,這才擡舉做了他的夫人。”
一聽徐夫人如此說,賈母面上都好看些。若是如此,這賈雨村能夠擡舉一個別家丫鬟出身的人做正室太太,想來品性壞不到哪裡去。
賈清偏頭招來一個丫鬟,道:“你去瀟湘館,把香菱和她媽叫過來。”
丫鬟便去了。王夫人道:“我隱約記得那年聽你說起,香菱母女好像是你恩人甄道長的遺孀,如今你把她們叫來,可是和徐夫人有何淵源?”
“太太只管等一會就知道了。”賈清道。
一會之後香菱和她母親過來了,問了安。賈清對徐夫人道:“夫人還請看看,這兩人你可認得其中一個?”
其實不用賈清說,徐夫人已經惴惴不安的站起來了。
“夫人......”聲音緊張中有些愧疚。
雖然香菱母親比以前是有一些差異,但是從小在她身邊伺候的徐夫人豈能認不出來?
香菱母一愣,道:“您是,你是嬌杏?”
聲音一詫之後,香菱母又重新歸入寂靜。在賈府這麼幾年,雖然她沒見過賈雨村,但是她怎麼不知道他?
她的貼身丫鬟嬌杏也是在十八九歲的時候賈雨村親自遣人來接走的。
十八九歲,臉已經定型了。所以她也是幾乎一眼就認出這個官太太正是她以前的丫鬟。
賈母和王夫人就像是看戲曲一樣,有些發愣。
世上還有這樣湊巧的事?
香菱母見嬌杏惴惴的站在堂上,也有些不安道:“就算你是嬌杏,我也早就不是你的夫人了,夫人您也不必這般看着我......”
她這話原是真心,能夠坐在榮慶堂的人肯定是貴人。她如今是賈府的下人,如何敢在這裡顯擺。
可是,她這話卻讓嬌杏更無地自容,面色幾欲落淚道:“自那年與夫人分別之後,嬌杏無時不刻不在記掛夫人。不想今日再次見面,夫人如此說,叫嬌杏心中如何承受得住?
夫人待嬌杏的大恩,嬌杏永世難忘。今日既然得見,還請夫人受嬌杏一拜!”
徐夫人說着,已經雙腿跪下去。
香菱母大受感動,連忙扶她起來。到底以前主僕情深,嬌杏在她痛失家業、愛女和丈夫的那幾年,是唯一陪在她身邊,陪她一起熬過的。
如今她這一拜,早把她心中那一絲怨意也拋去了。
徐夫人不得拜之後,起身又對香菱道:“這是英蓮小姐吧?想當初,小姐四歲之前,每日都是奴婢抱着四處耍玩,如今一晃,小姐也這般大了。更可喜的是,夫人居然找到了小姐,母女團聚,嬌杏真心爲夫人高興,爲小姐高興......”
賈母等人看着她們,聽着她們說話,能夠想象出一段悲慘,卻又主僕情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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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竟活生生的擺在她們面前。有些易受感染的丫鬟已經忍不住落淚了。
香菱母道:“這些,都是二爺的恩德,是二爺讓我和英蓮團聚的,也是二爺大恩,收留我們,才讓我在這府裡,過了這幾年好日子。”
就在這主僕相宜,衆人都深受感動之時,賈清開口了:“徐夫人既這般顧念舊僕情誼,那我倒有幾句話要問問夫人。”
“侯爺請講。”
“當年你家老爺落魄蘇州,在葫蘆廟裡靠寫字撰文爲生,根本連進京趕考的盤費都湊不夠。是不是你家甄老爺欣賞他的才幹,於中秋之夜設宴單獨邀請,並贈他紋銀五十兩外加兩套冬衣。你家老爺這才得以進京趕考,然後金榜題名?
如此算來,甄老爺是否是你家老爺的恩人?”
嬌杏道:“是......”
“後來甄家敗落了,你第二次見到你家老爺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升任知府,並向甄家娘子求娶於你,然後聽到甄家女兒丟了,便答應要幫忙尋找?”
“是......”
賈清問道:“那你可知道,你家老爺是否當真派人幫忙,又是否真的用心幫助這於他有知遇之恩的甄家?”
“這,那時我不過一房側室,我家老爺之事我卻不清楚。不過既然我家老爺應允,自然是用心幫忙尋找了的,只是......”
徐夫人已經有些意識到賈清要表達什麼意思了。
賈清不給她辯白的機會,道:“香菱,你說,你是怎麼到賈家的。”
“我......”香菱說不出來。
賈清知道她顧慮什麼,便道:“這麼給夫人講吧,當初香菱在應天府被人牙子發賣,還鬧出過人命官司,香菱被權貴子弟強買去,屆時你家老爺正是應天知府。哦,也許當時你家老爺沒有認出恩人之女,但是過了兩年,聽到我也要找甄老爺之女,你家老爺指點我說,香菱在薛家。
這麼說夫人你可明白?”
徐夫人面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她如何不明白,賈清這已經差不多是指責她的鼻子對她說:你家老爺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先是知恩不圖報,後來又碰到恩人之女被賣,也不出手搭救!
香菱母聽到賈清說這些,眼淚早就下來了,她心疼的是自己女兒。
但她早已不計較當年那些事,什麼恩,什麼怨她都不在乎,只求母子兩個能夠終老在賈家。
這裡的人,對她們真的很不錯......
賈清見徐夫人一臉失魂落魄,嗤笑道:“夫人又何必做此姿態?我便不相信,你家老爺城府如此之深,這些事竟也完全把你瞞在鼓裡。”
徐夫人面上更白一分。
賈清這話,乃是誅心之言。偏偏,恰恰言中!
沒錯,當年賈雨村做應天府尹之時,她已經被扶正幾年。那日茶後閒談,賈雨村便對她唏噓而道:“天下事再無這般湊巧,當年甄老爺被拐賣的幼女,竟當真被我碰上!”
她自然立馬反問是否救下?賈雨村還斥責道:“如今她已被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薛家的大公子強行買去,我豈敢相救?再者,我能官復原職,並榮任到這一省,便是依靠賈府、王府之力,他們四家親比一家,我豈可做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不提她怎麼想,總之,在夫爲妻綱的天下,她什麼也做不了,最後卻也什麼也沒做。
這是埋在她心裡的一根刺。所以哪怕後來到了京城,知道甄家母女就在賈府,她也不敢來見!
本來這事也不算多大的醜聞,畢竟能夠全盤知道其中恩怨的人實在沒有幾個,對他家老爺實則也沒任何不良影響,反而藉此真正攀附上四大家族這棵參天大樹。
可是,誰知這些極其隱秘的陳年舊事,賈清居然全數知道?
面如此情此景,如何讓她不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轉進去。
賈清看她眼神便知被他猜中,原本對於她還算有些好感的賈清瞬間淡漠起來,沉聲道:
“所以,你家老爺是何等人品便不用我多說了吧?甄家於他之恩,實不比我賈家於他之恩弱,甄家尚且如此?況我賈府?
如此狼心狗行之輩,之前我不過沒騰出手來,才容他藉着我賈府的勢力在金陵爲非作歹!如今,他竟鑽到京城來了,還勾連我家大老爺,行謀財害命之舉!
本侯豈可饒他?!
今日,就算沒有刑部公文,明日,我也勢必奏請陛下,爲大楚除此惡僚。
呵,你倒好,反求到我頭上來了!”
轟~!
賈清這毫不留情面且殺氣騰騰的話,直接讓徐夫人坐倒在地上,面色驚恐,話都說不出來了。
旁人亦被賈清忽然的暴虐氣息所攝,一個個屏氣凝神。
旁邊,見到自家主母這般,兩個跟隨徐夫人而來的婆子都焦慮起來。
賈清淡淡道:“還不送你們家太太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