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榮國府各處都點亮了燈籠。
王熙鳳面色蒼白的從東小院走出來,瞅見了焦葉門外等着她的賈璉,恨聲道:“你也是個男人!”
賈璉面上愧色一閃而過,隨即又硬氣起來:“你們乾的事,得了銀子又沒分我半點,我爲什麼要替你們受過!”
賈璉也有氣。開始平兒就找到他,給他說了其中利害關係,讓他關鍵的時候一定要替她們擔下罪責。
他原本也不答應,只是見平兒焦急的模樣,就敷衍了她兩句,說到時候再說。
方纔他進王夫人屋裡,見到王熙鳳跪在王夫人面前,幾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王熙鳳自己扛不住了所以把他給推了出來做擋箭牌,他當時就有氣。再面對憤怒的王夫人,他幾乎是沒怎麼猶豫就把自己給摘乾淨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反正本來就不是他乾的。
誰知道王熙鳳急了,言語中都指着他。他也急了,就把自己平時的懷疑猜測和想起來的細節一股腦都給抖出來......
到底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人,王熙鳳和平兒做的再隱秘,也終有蛛絲馬跡可尋。
於是乎,王熙鳳本來想找個擔責的,卻把自己的罪在王夫人面前坐實了。
可想而知,在賈璉出來之後,她面對了怎樣的王夫人。也可想而知,她此時對於賈璉的怨氣了。
呸,一個毫無氣性擔當的窩囊廢!
“是,你乾淨,我們乾的都是惡事,髒事,當不得二爺的面說。呸,別叫我噁心,你們府裡這些年是什麼情景別說你自己不知道,要不是我各處節制、精打細算,這點家底,早就叫你們給糟蹋光了!
我爲什麼要做這樣沒良心的事,還不是爲了你們賈家!你說說,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有那麼多花錢的地方?還是說我當年從孃家帶來的嫁妝銀子太少,對不起你們賈家?當年我的嫁妝單子還在呢,你大可以去查查看,如今還剩了多少,還不是貼補進這個家裡面去了。
我爲了替你們管這個家,裡裡外外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咒我早死,我究竟是爲了什麼?如今不過是才鬧出了一點問題,叫你替我遮掩遮掩,你不遮掩就算了,還在太太面前指謫我。你說說,到底你是男人還是我是男人?”
賈璉面色通紅,在黑夜中也不明顯,他惱羞成怒:“你要是不先指摘我我能在太太面前說那些話嗎?何苦來說這些,這些年你璉二奶奶的威名在兩府裡可是傳遍了,我又哪裡比得上你?賈家可並沒有虧待你!
你說你替我管家,可我手裡能夠用的銀子哪裡及你萬一?我敢說,這時候你手裡少說也能拿出幾萬兩銀子出來,分明是你自己貪銀子,變着法子的在外面撈銀子,還說是爲了我們賈家,真要是爲了我們賈家,這些年府裡也沒真見個進項是從你手裡來的。
你說我是男人,該替你擔着事。可是有見像我這樣的男人嗎?虧我也是個公府的公子,這些年了,屋裡別說姨娘了,就連正經的侍妾也沒有,名義上一個平兒,還被你捏的死死的,一點也不能碰。你說,我又哪裡虧待了你?”
夫妻倆吵架就是這樣,一開了閘就止不住了。
王熙鳳感覺自己要被氣死了。平日裡,她知道賈璉對她有怨氣,可是賈璉從來都不敢當面說的。
“好啊你,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竟有這般大的委屈!你說我管你管的緊,可我又何曾真的管住了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一問,這些年,你偷得腥還少了?你爬的騷狐狸的牀還少了?
我不過是不讓你往家裡帶,免得老太太、老爺太太見了生氣。好吧,既然你都這樣說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管你,你愛和誰勾搭就和誰勾搭,愛娶誰就娶誰,哪怕你看我不順,想休了我另娶好的,我也絕對不說別的,帶着平兒,我們兩個就回王家去!”
王熙鳳說着,已經扶在門洞上哭起來。不管如何,她也是個女人,今日遭遇的事,也已經超過了她的承受範圍。
賈璉見王熙鳳都哭了,有些不知所措,試探的道:“你別哭了,讓丫鬟們聽見,被太太知道就不好了......”
“你滾,找你的相好去,反正我也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你也別來管我!”
賈璉沉默了半晌,轉身走了。
淚光朦朧中看見賈璉往外面走的身影,王熙鳳心中更加悲哀,一時間萬千情緒涌上心頭,喉嚨中也不知堵了何物,讓她劇烈咳了起來。
其實早有丫鬟發現了他們,只是見王熙鳳和賈璉在爭吵,不敢靠近,都走開了,以致於王熙鳳咳了半天都沒人上前來。
......
王熙鳳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來自印子錢事件的壓力和與賈璉的完全離心離德,讓她覺得人生沒有了任何期盼。一路跑回去,把裡外伺候的人通通趕出去,一個人又趴在被子裡哭了好久,直到平兒回來。
平兒是個貼心的丫鬟,在別人不敢進屋的時候,自己端了一盆水,拿了毛巾進屋。
“二奶奶......?”
在這麼小聲叫了兩三遍之後,王熙鳳終於有了反應,坐起來,任由她伺候着洗臉。
“二奶奶,這是怎麼了?”
王熙鳳偏頭看着平兒,平兒一時都愣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王熙鳳。一雙丹鳳眼,不過才半個多時辰不見,就腫的那個樣子,而且,其中的絕望神色是那麼的明顯。
好在,王熙鳳很快就收斂了那種神態,問道:“旺兒怎麼樣了?”
平兒正是被她派去查探情況去了。
平兒深吸一口氣道:“傷的很重,郎中說,以後很可能都站不起來了。”
王熙鳳眼睛眯了眯,不過她現在的心境卻很難再去關心別的,只道:“他說了別的什麼沒有?”
平兒道:“他連清醒都很難做到了,我在那裡等了許久他才醒了一會,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說……”
“只說什麼?”
“他只說了‘二爺知道’,別的都沒說,我瞧他也不想說了,他似乎很恨我的樣子……”平兒聲音有些不解。
“二爺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說,二爺肯定知道了點什麼,或許,他知道是我們……”平兒遲疑的猜測。
王熙鳳想了想,下了論斷:“沒錯,清哥兒肯定是知道了,所以他才把旺兒打成這個模樣,所以旺兒纔沒供出咱們來。我就說,旺兒怎麼會這麼忠心呢,原來如此!”
平兒點點頭道:“旺兒不說,必定是二爺爲了維護奶奶,不讓他說,可他爲什麼要把旺兒打成這樣,還要趕他們一家去南京守莊子呢?”
王熙鳳冷笑道:“他這是在敲山震虎,警告我們呢。呵,難爲他這般看得起我們!”
平兒思索一下,若是如此,那不知賈清會不會處置她呢。她和旺兒一樣,是奴才呢……
“平兒,幫我收拾一下,陪我過去一趟……算了,我先洗個澡。”
“二奶奶要到哪裡去?”
“去東府。”
“這麼晚了去東府做什麼?”
“做什麼……”王熙鳳冷冷一笑道:“當然是報仇!”
“奶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