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我怎麼運進來的,我運進來什麼了?”
聽見湘雲的話,賈清不假思索的回道,然後纔想到她說的是什麼,心思一動。
黛玉等都疑惑了,難道她們都猜錯了,不是賈清乾的,那誰還能幹出這等事來?她們紛紛將目光看向李紈。
李紈笑道:“你們還信他的話,方纔二門上的婆子來回我,說他給老太太送了新鮮水果,是連帶着樹的。我好奇就問是誰送的,人家指名道姓的說是後廊上的芸兒帶人送進來的。
我爲了這玩意兒,可是叫了十幾個小廝,好是費了幾番功夫才讓搬到這裡來。連老太太都知道是你送的了,這會子你還裝不知道!”
李紈笑着挑破賈清的把戲,不料賈清卻道:“大嫂子,一直以爲你是最明理睿智的,這次你可犯大罪了,哈哈,還被我抓着......”
黛玉等人大奇,李紈皺眉道:“我犯什麼罪了?”
“欺瞞混騙老祖宗的大罪!”
探春疑惑道:“這麼說,這真不是你叫人送進來的?芸兒不是一直跟着你辦事的嗎?”
闔府裡誰不知道賈芸是賈清的左膀右臂,是最爲信重的子侄。賈芸難道不是得了賈清的授意才做的此等費力之事的嗎?
賈清笑道:“芸兒跟着我辦事不假,但他也是老祖宗的孫兒輩,還是最出息的曾孫子,孝敬老祖宗些東西不是應該的嗎,怎麼還非得是得了我的授意呢?
嘿嘿,所以說,大嫂子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了吧?
欺騙老祖宗不說,還讓我冒領了芸兒的功勞,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皆因你想當然的認爲我是個慣會溜鬚拍馬的人這一錯誤觀念引起的,從此以後,你就改了吧。
你若是不改,我就到老祖宗面前揭你的不是!”
李紈鎖起了眉頭,看樣子,這事還真不是賈清乾的,似乎自己確實是沒弄清事實......可恨那些回話的婆子也不說清楚。
其實啊,李紈是錯怪人了。
賈芸送進來東西的時候,就不是以自己的名義送的,而說是賈清讓他給賈母淘弄的新鮮水果,讓她們進去回稟。這種事賈清不是第一次幹,所有人都不疑有他,都以爲又是賈清想着法的孝敬賈母,這才造成李紈的在賈母面前誤傳信息。
見賈清沒有規矩,就像欺負她們一樣來“欺壓”李紈這個大嫂,探春就道:“二哥哥,就算大嫂子傳錯了,那也是你得了好處!怎麼你反沒完沒了的說這些話來,這豈不是......”
“狗咬呂洞賓?”
“噗嗤......”
“哈哈哈。”黛玉無縫銜接了探春的話,讓史湘雲一下子就笑噴了,差點沒把偷吃在嘴裡的荔枝肉給噴出來。
探春也笑了,她原不是想說這句話的。
李紈原本還有些自悔自己“辦事不力”,被探春等人這麼一幫襯,好笑的同時,也不弱聲勢的道:“正是呢,方纔老太太還因此誇你,我讓你平白擔了好名,你不念我的好,反而說上這麼一車不知好歹的話來。下回,就是你做了好事,我也在老太太面前給你遮掩了,叫你什麼也撈不着,那個時候看你怎麼辦!”
典型皇帝身邊的太監威脅朝臣的架勢。
賈清又豈是那麼好嚇唬的,滿不在乎的道:“嫂子你可不用威脅我,你若是真敢貪墨我的功勞,那也無妨,正好蘭哥兒如今還在家學裡唸書,我只好好關照他就是了。”
李紈聽了,不知說什麼好。姐妹們更是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賈清。
“二哥哥,你莫非還想欺負蘭哥兒不成?”
賈蘭雖說平日裡話不多,但因爲正是淘氣的年紀,又是李紈的兒子,也是頗得衆人喜歡的。其中,最喜歡他的就是史湘雲了,因此她咋一聽說賈清以此來威脅李紈,頓時反問道。
“什麼叫欺負,我都說了是關照!反正他也淘氣,在學裡肯定不用功,我就讓先生每天多給他佈置一二十篇功課,沒事再打打手心,不用三二年,就能和我一樣有出息了。”賈清道。
呃,衆女不由自主的想到賈蘭那小鬼委屈的神色出來,然後紛紛對賈清報以鄙視的目光。
什麼人嘛,欺負小侄子還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姐妹們不滿賈清的說法,誰知李紈竟道:“若是二弟你能有這個耐心管教他,那是他的福氣呢。”
這下子,連賈清都愣了一下,完全沒料到李紈會是這個反應。
其實,是因爲他那句和他一樣出息的戲言觸動了李紈。
賈蘭作爲榮國府唯一個嫡派玄孫,本應該是家裡最受關注的明星纔是。可是,因爲有了賈寶玉的存在,使得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了。
賈母、王夫人視賈寶玉爲命根子,幾乎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入到賈寶玉的身上,從來不曾重視過他。
這,或許也是李紈在他這麼小就開始迫着他讀書的原因。也許李紈也看明白了,賈蘭想要“成功”,必須通過讀書一道了。
而賈清是何許人也?首先,他是寧國府的當家人,是如今賈府的扛鼎人物之一,若是賈蘭能夠得到賈清的重視,未必就比賈母、王夫人的看重輕了。
其次,賈清還是本朝最年輕的舉子,老師更是當今的內閣輔臣,在讀書一道上,賈清掌握的資源,更遠遠不是賈母等能夠給與的。
所以,聽得賈清戲言賈蘭三二年便可和他一樣出息,如何不讓李紈心裡一跳?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受重視,更沒有一個母親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將來長大能夠出人頭地。
看着李紈懇切中帶着灼灼的目光,賈清慢慢收起了玩笑的面龐,變得鄭重起來。
有些話,不能隨意接的,接了,就是責任!毫無疑問,賈蘭是寡居美婦李紈的精神依託,甚至可以說是她的一切。
李紈的意思他明白,這是想讓他提攜、教導賈蘭呢。
“大嫂子說笑了,我作爲叔叔,照看他是應該的,何來福氣之說。而且蘭哥兒自來聰明,上面又有二叔父親自教導,將來必然能夠成才,立一番事業的!”
見賈清似有推脫之意,李紈也不知怎地,一向與世無爭的她忽然固執起來,道:“有老爺教導自然很好,只是老爺事忙,難得有閒暇來教導於他,這是一。二來,老爺作爲祖父,蘭兒在老爺面前,只有膽顫的份兒,卻並不能認真學習。而且,蘭兒一向十分喜歡二弟,他常和我說,長大了也想成爲二弟這樣的人......”
姐妹們此時都不插話,雖然人們都說賈清書唸的好,但是他們無論如何也帶入不了賈清讀書的畫面,更不用說教書了......想着嬉皮笑臉的賈清教導正襟危坐的賈蘭的模樣,她們就忍不住會樂出聲來。
那該有多麼好笑啊......
咦,說起來,還真想看看二哥哥做學問是什麼樣子的呢!
看着面色嚴肅的李紈,賈清忽然笑出聲來,道:“瞧大嫂子,還把我當成是香餑餑了,好吧,只要你不怕我把蘭哥兒帶歪了,以後我見他一次,就教訓他一次,到時候你可別心疼!”
李紈面色一紅,等聽得賈清同意,又高興起來,連道:“如此就多謝二弟費心了。”
賈清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賈蘭才七八歲,還是個貪玩好耍的年紀。又不像他當初,有着改變自己命運的迫切,所以,在賈清看來,着實沒必要在這個年紀逼迫過甚,有李紈逼着他,已經足夠了!
“好了,這外面站着怪熱的,我們還是進屋裡去吧。”
賈清說着,伸手去摘荔枝......他可不像是黛玉她們那樣,直接看準一串結的最好的,連枝丫都給折了下來。
黛玉頓時道:“這既然不是你送的,你還好意思折這麼多。”
史湘雲也道:“就算是你送的,如今它已經是老祖宗的了,你下這麼大的黑手,就不怕老祖宗生氣?”
賈清拿着小臂那麼長的一串荔枝,愕然道:“不就是幾顆荔枝,你們至於嗎?又不是你們的!”
賈清說完,又恍然大悟的道:“哦,我明白了,你們大概是以爲老祖宗吃不了多少,這上面的果子最終還不是得落入你們的小肚子裡面,所以見我折了這麼些就心疼了,嘿,忒小心眼了。”
李紈道:“上面這麼多,你摘些就是了,何苦把它的枝也給折下來,我還準備把它移到這後院裡種起來,等第二年老太太想吃的時候就不用這麼費神去弄了。”
賈清看了看那株樹,遙遙頭道:“我勸大嫂子還是不要白費心了,你看它連樹帶土的都搬進來了,以爲就能把它種活了,就算種活了,來年也未必能結的出果子來,這本來就是南方纔產的東西。
若真是這麼簡單,那這京城周圍,早就不知種上多少這玩意兒了,芸兒又何必費這個神?”
李紈想想也是,就息了一勞永逸的心思。
史湘雲等也是惋惜的一嘆,如此好東西,怎麼就不能種到家裡來呢......
賈清纔不管這些呢,來年想吃,再派人送上來就是。然後越發黑了心,將手中的那串給黛玉拿着,再次上前,刷刷的折了七八根下來,讓邊上的紫鵑和侍書兩個拿着。
李紈扯了扯嘴角,見賈清終於住手,攜着黛玉等笑嘻嘻的往屋裡走,招手叫過來兩個婆子,道:“等會你們找人,把它給老太太搬到後花廳裡去。
再讓人看着,別讓人胡摘亂折的。”
還沒走遠的賈清聽見李紈這意有所指的話,撇撇嘴,轉過身來道:“大嫂子也太小氣了,什麼好東西還捨不得讓人吃了?依我說,不如就放在這裡,讓她們都摘些來嚐嚐好了。”
然後又對旁邊圍着好半天,也嘴饞了好半天的小丫鬟們道:“等會我們走了之後,你們都摘些來嚐嚐吧,只別弄髒了院子就是。若是膽小,怕被責罰,你們瞧這裡,我折過的地方,你們順着痕跡再折些,然後嫁禍給我就是......”
丫鬟們聽賈清讓她們都能摘來吃,頓時雀躍起來。聽到後面一句,好幾個又忍不住有些臉紅不好意思。
方纔,她們正是有這個打算呢......
李紈走過來道:“你只管做好人,這是老太太的東西呢。”
倒不是李紈認爲賈母會捨不得給丫鬟們吃。只是覺得這麼做不妥,讓這些丫鬟們習慣了,以後什麼都偷來嚐嚐,其不亂了體統?
賈清道:“無妨,反正這株都被我折壞了,不如就賞給她們吧,改明兒我再給老祖宗送一顆完整的過來也就是了。”
“你還有啊?”
聽得賈清話裡財大氣粗的樣子,最高興的莫過於史湘雲了。
賈清看着她笑道:“是啊,不但有,還很多呢!你若是在老祖宗這裡吃不夠,只管到我那裡去就是了。
到時候我讓你坐樹上去,直吃個痛快好不好?”
“好啊,你以爲我不敢嗎?”
史湘雲見賈清眼中帶笑,以爲賈清是在調侃她,如是說道。
“好,你敢,你是俠女嘛,是我小看你了行吧?”
賈清笑着,帶着衆女上了走廊,忽然將手中的東西全部丫鬟拿着,並道:“你們也把東西放外面吧,別讓老祖宗瞧見......”
黛玉笑道:“你一般也有怕的時候,方纔你不是大方的很,還把老祖宗的樹都做主賞給丫鬟們了嗎?這會子又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真讓人好笑!”
賈清回之一個我就這樣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然後跨進了門。
後面,衆姐妹想了想,還是依賈清的話將罪證都交給丫鬟暫時拿着。沒道理罪魁都溜了,她們還傻乎乎的主動上前招認的......
......
東北院裡,薛姨媽帶着兒子女兒看望了薛逍父女回來,纔剛進門,就被院子裡那株大樹給吸引了目光。
頓時帶着寶釵二人上前查看。
竟是一顆完整的荔枝樹。
旁邊的老家僕不等詢問就上前道:“這是方纔寧國府的清爺派人送過來的。”
旁邊,原本見到這種好東西,迫不及待就摘了一個下來準備先嚐嘗的薛蟠手一頓。有心想將東西給接回去......
他的樣子被薛姨媽看見,使得原本高興的面色一下子就消失了,道:“兒啊,他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這麼不待見他?上回你無故在人家的族學裡打了先生,人家都沒給你計較,還幫你免了吃官司......
人家比你還小些,都知道看在親戚的份上,體諒顧全我們兩家的顏面,不給你計較,你怎麼就不能學學?”
薛蟠被說的面色尷尬。因爲從表面上看起來,去年的事,確實全部是他的錯,賈清完全成爲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形象。
只是,他卻總有一種感覺,那回的事不是那麼簡單的。他至今還能清晰的記得他那半個月慘無人道的日子,那件事,每每能讓他在夢中驚醒!
後來他派了很多人私下裡查訪,卻又哪裡能查的到半點蛛絲馬跡......
“咳咳,那個,我先回屋了啊。”
無法辯駁的薛蟠,選擇了避開薛姨媽的嘮叨教訓。
“媽,算了吧,哥哥遲早自己會想明白的,你看他不比剛來的時候好很多了嗎?”
薛寶釵見薛姨媽恨鐵不成的望着薛蟠遠去的身影,勸解道。薛姨媽聞言一想,點點頭。這大半年來,薛蟠確實收斂了不少,至少,沒給家裡惹麻煩了!
“難得他有心,有了什麼好東西都知道給我們送一份過來,這份情,我們也得記得了,以後他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我們也該更盡心纔是。
只是,這麼多,我們又怎麼吃的完?”
薛寶釵看了一眼那掛滿枝頭的荔枝,道:“這東西不經放的,如今掛在枝頭要好些,只是也不是我們能吃的了的,依我看,不如先摘些下來送人......那兩府裡自然不用我們送了,如此,不如給舅舅家送些過去。
剩下的,再賞丫鬟們一些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