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太太,老爺叫清二爺到夢坡齋議事。”
出了大觀園正門,看見一個小廝在旁邊張望,於是賈母便招他過來問話。
聽見是賈政找賈清,賈母對賈清不悅道:“不過是陪着我們玩了這麼一會子,就有人來催你!”
賈清呵呵笑道:“老祖宗既如此說,那我不去如何?到時候二叔若是怪罪,我就說是老祖宗的意思,想來二叔就不敢說什麼了……”
說完就對着那賈政的小廝道:“你去回老爺,就說我被老太太扣下了……”
小廝面色一滯,不敢說話。賈政的吩咐就是讓他別打攪到賈母的興致,所以他纔在這裡等着的,好不容易等到了,沒想到還是惹賈母不高興了……
賈母笑道:“你慣會拿我作擋箭牌......你還是快去吧,陪着我們玩笑不過是小事,你們外邊的事是耽擱不得的,快去吧。”
她不過是說的玩笑話罷了。外面爺們們做的起正事纔是家族富貴延綿的保障,她又怎麼會從中干礙?
賈清也笑道:“那我這就去了......”
後方,黛玉對賈寶玉道:“如今你可是解脫了,舅舅有事情都是叫二哥哥過去,都不叫你了。”
賈寶玉對於此話甚是贊同,道:“二弟的命不好,就因爲身上擔了一個爵,皇帝就不放過他了,家裡有事了也都要叫他去辦。要是我,寧願不要那爵了,整天樂得清閒。
如今老爺拿着二弟當成是左膀右臂,什麼事都要找他商議。有了二弟,老爺確實是沒像往常那樣逼我了......
只是,若是老爺不拿着二弟來教訓我就好了。”
賈寶玉說到後面有些唏噓,顯然對於賈清這個隔壁家孩子的威力是深有感觸的。
黛玉等聽賈寶玉說這樣的話都習慣了,因此只是笑笑,並不意外。
旁邊的李紈道:“你啊,當真是隻適合生長在富貴鄉里面!也只有你纔會不把那在外面萬萬人盼到油盡燈枯都盼不來的爵位放在眼裡,反還覺得是個包袱的。”
賈寶玉道:“所以我就說那些人不過都是些俗之又俗的蠢物罷了,大嫂子何必拿那些人來說事。”
李紈聽了,深知賈寶玉不是她可以教導的高貴存在,也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
“如今園子的主要工程都已經告竣,所剩下的不過是些牀、帳、簾、椅等佈置,想來不用一兩個月也能完全齊備。
因此,我準備明日就向聖上乞旨,讓貴妃娘娘於八月十五中元之日歸府省親,你覺得如此可妥當?”
夢坡齋內,賈政坐在上首,面帶笑容的對賈清說道。
賈鏈和賈清二人坐在下方的排椅之上,此時屋內還有賈政的幾個清客坐着,不過他們都已經事先議過,如今只是徵求一下賈清的意見,所以並不開口。
原本賈赦也在這裡的,只是在賈清到來之前就藉故離開了。
“二叔這個決議甚好,自來中秋就是團圓之日,而且又能避開馬上就要來臨的暑熱天,屆時迎接娘娘省親,最是合適不過了。”賈清贊同道。
見賈清沒有意見,賈政更高興了,又道:“好,那此事就先這麼定下,明日我就上書,請聖上裁奪。
還有,園中所缺之物,我已經讓賈璉着手去辦,你也看看園中還缺什麼,也一併讓你璉二哥去辦就是。”
賈清看向了一邊的賈璉。賈璉見了,回了賈清一個笑面。
“好。如此,就請璉二哥多費心了。”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二弟爲了娘娘的事已經忙了半年了,如今我不過是幫着做點小事情,哪裡能算什麼費心。倒是我若是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也請二弟不要有顧忌,只管指出來便是。”
“璉二哥客氣......”
看着賈鏈近乎以請示彙報的態度給他說話,賈清忽然有些心虛......
對於賈政把佈置園子的任務交給賈鏈去做,賈清知道賈政這不是奪權的意思。置辦,就意味着要買東西,買東西,就意味着要花錢!
賈清這半年來親力親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進了園子的建造裡面,正是有了賈清這樣負責認真的態度,園子才能以七八個月這樣近乎奇蹟的速度竣工。對此,賈政是滿意的不得了。
只是滿意的同時,難免也有些羞愧之意。
對於寧國府在整個園子的建造過程中,實際投入的銀子,賈政是有個大概數目的。雖然賈清當初說若是讓他來建造,可以省下下面人貪墨這一大塊,只需要三十萬兩以內的銀子就可以蓋出來,如此寧國府也多出不了多少。
原本賈政也以爲是這樣,可是後面看見賈清事事力求盡善的態度,才知道,賈清攬事並不是爲了省銀子,而是要把這些銀子省下來,把園子建的更好......
據賈鏈向他彙報,寧國府前後花下去的銀子,估計至少超過了三十萬兩銀子!整個園子的造價,在賈清的萬般“刻薄”之下,仍舊高達四五十萬兩乾淨銀子!
賈政的臉皮一向不厚,雖然覺得讓賈清一氣負責到底更好,到底不好再佔寧國府的便宜,因此囑咐賈鏈天天過去坐鎮,但凡有何需要添補的,就先支出帳來,由他們這邊去置辦......
雖然賈清覺得有點畫蛇添足的意思,但對於賈政的這個態度還是比較滿意,就沒有拒絕。
而且,賈鏈雖然貪玩好色,但也算是個正常人,雖無大智,辦點小事還是比較妥當的。
說完省親的事,賈政忽然沉吟下來,想了想,從他案上拿出一封信,道:“這是壽山伯府派人送過來的,你也看看吧。”
賈清見了,心中已有了算計,上前接過來,取出信箋看了起來。
這是一封求助信,請求賈府在皇帝面前說情......
“這種事二叔大可自己決斷,又何必問我呢。”
賈清將信箋重新摺好之後放進信封裡面,並向賈政道。
賈政道:“壽山伯府與我賈家同爲開國勳臣之後,又素來交情良好,如今他家有難,我們自當盡綿薄之力纔是。
只是我自來在陛下面前也說不上什麼話,冒然上書求情,恐引起陛下的反感......因此我和諸位先生商議,陛下一向待你比較優厚,想來你還能在陛下面前說上幾句話,不如......”
“世翁所言甚是,世兄天資聰穎,爲兩代聖人所喜,若是出面說和,則壽山伯府危機可解矣!”
“正是如此......”
賈清心下一沉。
賈政果然還是賈政,行事太不考究了!如此重要之事,居然對他坐下的這些清客們毫不避諱!怕是,連這封信本身都給他們看過了......如此行事,如何能行!
若是這些清客都是真名士也就罷了,賈清可是知道,賈政的這些清客是什麼樣的水平......不過是一羣連嘴皮子都耍不好的迂腐落第書生罷了......
若是真有本事的人,又豈會屈身在賈政門下混日子?元春當上皇妃之前,賈政在朝廷,用默默無聞來說是十分恰當的。
本身地位和威望不到,要想得天下英才相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況且還是一羣......
換成何善寶還差不多。
連賈清,目前都沒有遇到一個真正能夠爲他出謀劃策之人。
機事不密,則害成!如此簡單的道理,賈政不應該不懂,但是做事的時候,他就全部忘了。幸好,賈政所在的是工部,幸好,他的位置也不算高......
“此事,我們卻是不便出面的,一切只看壽山伯府是否真的有罪,還有聖上聖心獨裁,旁人是幫不上忙的。”
當着這些人的面,賈清自然不會給人留下什麼口舌。
“世兄此言差矣,如今朝廷重新翻起三年前的大案,壽山伯府也尚未論罪,只要這時候世兄出面說情,陛下自然不會再窮追不捨。只要陛下不再深究,則壽山伯府無礙矣......”
說話之人賈清不認得,只知道他是賈政衆多清客中的一人。
如此白癡的話,賈清都懶得理會。若是沒事,壽山伯府會四處求救?方纔那封信,讀起來可真叫人是潸然淚下啊。而且,皇帝的心思又豈是一個臣子可以左右的,除非他是曹司空!
說話之人說完之後頗爲意氣昂揚的看着賈清,卻見賈清似乎沒聽見他說話一般,只是望着賈政的方向,過了幾秒,面色一紅,訕訕的閉嘴。
心下,卻難免升起一股不忿加怨念,賈政對他們可一向都是禮敬有佳的......
賈政自然看見了這一幕,一邊是他的門客,一邊是他最重視的侄子,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以話題遮掩過去:
“你說的固然是理,可是這已經是自案子翻起來之後,涉及的第三家勳貴了,往後不知道還要涉及多少家。我們開國留下來的勳貴如今可是去一家少一家了。文臣更是摺進去不知多少位了,這場風波來的着實太大了些,我們能幫上一點忙的就幫一點忙吧......”
賈政的話,就像是平民之家,照看親戚一般,聽着沒有一絲沉重之感,實在不像是一座公府當家人的口吻。
賈清心說:若不是前面摺進去的昭信侯正好也是開國勳貴,怕是元春還不一定能這麼容易進位貴妃呢......
皇帝這次是鐵了心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時候,他躲開是非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去給皇帝添堵!真以爲皇帝對他能有多恩待?有用的時候才喜歡你,若是看你不順眼了,你就回家玩蛋去吧,大楚有的是人才......
“晚生無禮,還請各位先生暫避。”
賈清起身對着另一邊坐着的衆位清客一禮道。
他覺得有些話若是不給賈政提個醒,將來難免會有麻煩上身。與其亡羊補牢,不若未雨綢繆。
賈清的話,雖然客氣,但還是讓人不自在起來。這明顯是不信任他們嘛!
心思轉的快的,笑笑就起身。心思沉鬱的,面色變了變,還是不得不起身......
“璉二哥,方纔我過來的時候,聽說侄女兒鬧騰的厲害,讓二嫂子苦不堪言,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賈政的清客們出去之後,賈清又對賈璉道。
賈璉無語。讓他迴避就回避嘛,還說出這麼蹩腳的一個理由!快要臨產了,能不折騰些嗎?況且,對於賈清篤定王熙鳳生的一定是女兒一事,他始終參之不透緣故......
“那我就先回去了......”
......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賈政見賈清如此鄭重其事的做法,知道必然是重要非常的事,因此也鄭重起來。
賈清直接坐到離賈政最近的一張椅子上,道:“不是侄兒不講情面,趨利避害......二叔可知,此事是如何牽扯到壽山伯府的?”
賈政道:“不是被入獄的同僚給攀咬,所以纔在朝堂上議罪的嗎?”
賈清搖搖頭:“據侄兒所知,錦衣軍已經破獲了年前六百里加急信使被截殺一案,而且,所有的目標指向,正是壽山伯府......”
“什麼?”
賈政大驚:“竟有此事?他們也太大膽了!”
“大膽?二叔莫非真的不知道陛下此次如此大費周章,真正的目標是誰嗎?”
賈清冷笑一聲道。
賈政疑惑的看向賈清,慢慢的就變了面色,遲疑的道:“莫非傳言是真的,陛下真正的目的是想......?”
賈政的眼中充滿擔憂:“若如此,朝廷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賈清暗道:可不正是,皇帝要除掉宰輔,偏偏礙於太上皇的存在,不好動用特權,只能正面進攻,前面倒下去的人,不論是死了的王顯爵,還是即將入獄的壽山伯府一等男劉時,都是車前卒而已。
“如此,二叔覺得此事我們賈家還能摻和進去嗎?”
聽了賈清的問話,賈政終於變換了面色。他雖然自詡爲君子,但也是知道害怕的!自來權力之爭就是最黑暗殘酷的,他們賈家守着偌大的富貴,何苦去摻和這些事......
雖然賈政似乎已經醒悟了,賈清爲了萬無一失,繼續道:“其實,雖然此次朝廷倒下了大大小小十幾位文臣,連勳貴都馬上就要倒下第三家,如此大的變故,我們賈家卻是受益的一家......”
賈政不解,問道:“此話何意?”
賈清淡然道:“自然權術就講究平衡,陛下要成事,波及自然不會小。而且歷來朝野就有傳言說陛下薄待先皇舊臣,其中又以勳貴爲表率。
偏生此次皇帝翻起三年前的舊案,還牽扯出了幾家勳貴,陛下爲了規避流言爲對方所利用,所以,自然要對太上舊臣表示恩遇。
不然,吳貴妃又怎麼可能在年前就從嬪位直接封爲貴妃......縱然陛下後宮空虛,也不會如此恩待!”
賈政不傻,聞言就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們家貴妃娘娘也是由於這般原因才?......原來如此!”
他就說嘛,這一兩年天大的好事怎麼一個勁的往他們賈家砸呢,原來還有這麼深層次的緣故。
賈清見賈政全然明白了,遂笑道:“如此,二叔覺得壽山伯府這個人情我們能不能幫?”
賈政搖搖頭道:“既然已成事實,我們想幫也幫不上什麼了,生死富貴,各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