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寧榮街內,由前寧國府當家夫人仙逝時引起的轟動及後來年節時的喧囂已經離去,街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天還沒大亮,陸續的吵鬧及稀疏的叫賣聲就爲這條街添了許多生氣。威嚴的寧榮兩府正門前已經各自聚集了七八個門子。
這時,只見一個身着普通的中年漢子從街邊躊躇着靠近了寧國府。
“請問貴府可是敬老爺當上?”聲音有些哆嗦,顯然是沒有和這種公侯門第打過交道。
“正是,有什麼事?”一頭兒模樣的人問道。
“有人拖小人給貴府上捎一封信。”說着,這漢子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遞給那人,匆匆一揖就退走了。
這邊頭兒接了信,見上面只有幾個秀氣的小字:敬老爺親啓。不敢怠慢,忙轉身從角門進去回覆去了。
寧國府內寧安堂,據說是聖人欽賜的堂號,爲彰顯當年寧國公賈演爲國朝定鼎之大功勳。堂內陳設精美,佈置雍容華貴,充分顯示了此間主人的權勢地位。此時,現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敬正在正堂上和幕僚、清客們喝茶。聽見下人回報,叫人接了信進來。
接過小斯遞過來的信,見上邊只有幾個娟秀小字,心中微微一奇,待得拆了來看,不由得面色一變。
衆清客見賈敬並沒有細談的意願,都知趣的告退了。
賈敬沉吟了片刻,起身在堂內來回踱了幾步,吩咐道:“去叫賴升前來!”
下人忙應了,不一會就見賴升前來。
“奴才叩見老爺。”
賈敬看着眼前的寧國府大管家賴升,也是自己的心腹之人,說道:“起來,你看看這個”。
賴升接過去一瞧:我家小姐爲老爺誕下一子,現居揚州城內,花街,柳巷第八家,望老爺派人來接小少爺。落款是何姨奶奶的丫鬟翠柳。賴升心中一震,悄悄擡眼看了看賈敬。
“說說你的看法。”
賴升聞言,斟酌了一番,纔回到:“以奴才看來,老爺應當派人前往揚州探聽虛實,查證是否有這事,最好將人都接回來再作定奪。”
賈敬聽了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
“何姨娘當年之事,你知道多少?”聲音有些飄忽。
賴升聽了,心中不由一顫。儘管已是初春時節,他還是緊了緊身上的的衣服,躬身回到:“回老爺的話,奴才也不大清楚......”擡眼看到賈敬沒有表情的臉,接着道:
“只當初何姨奶奶病了,夫人害怕過了病氣給家裡人,吩咐奴才將城南一個上好的莊子收拾了,撥給姨奶奶用。又將府上得用的丫頭、婆子、小廝共二三十人盡調過去伺候。只是,不到半年時間,姨奶奶就仙去了。”
賈敬盯着賴升看了一會,直到他忍不住快跪下時才又開口:
“着你派人將翠柳並......”
“着你親自走一趟揚州,將翠柳等人帶回,去吧。”
“是,奴才告退”說着準備退出去。
“記住,夫人已經仙逝了!”
賴升心內一鬆,道了聲‘是’,轉身出了寧安堂。
寧安堂內,賈敬眼神晦暗不定。他本來計劃過段時日就上書朝廷,乞求骸骨,了卻這俗世的紛紛擾擾,最好是連着族中事物也一併移交出來,只是珍兒的性子不大讓人放心。偏偏在這個關頭,又傳來這樣的消息,真真是讓人無可奈何。想着可能存在的小兒子,就不由得想起當年風雨樓中那道靚麗的身影。
當年,年僅四十歲的他正是人生的得意時期。不單以世家子弟的身份高中進士及第,而且只不過幾年,就官居京營節度使,手掌大權。
都說是官場得意,情場失意,他可不這樣。官場得了意,風流場上也是大展神威。不過是剛上任,陪同同仁喝了一次酒,這只是官場上再尋常不過之事。
“奴家卿卿,見過各位大人”
雅間之內,屏風之後,嫋娜的走出一位半飽着琴的青衣女子,輕聲道。
初次聽見這道婉轉的聲音,賈敬多年未動的心竟又微微起伏。只見這這女子頭戴一支翠綠寶簪,瘦臉細腰,五官雅緻,令人見之忘俗。
待聽得佳人一曲高山流水,其音之妙,其樂之靈,其境之潔。如一道甘泉撒在賈敬的名祿之心上,像是世界突然爲他開了一扇窗,通往心靈的聖地。
隨後,不顧身邊幕僚的勸解及妻子、族中長輩的不滿,他執意納她入門。而風雨樓也不願得罪這位朝堂上的炙星、世家大族子弟,雖然何卿卿也是其鎮樓之寶,各藝精通,尤善琴藝。
而何卿卿,雖是官宦之後,怎奈何家道具毀,本人也流落風塵,得賴自身姿色過人,寄身在風雨樓,添作清官人,靠賣弄曲藝爲生。只是到底無依無靠,前途未卜。
新任京營節度使她也是有所知的,雖是大家子弟,卻鮮有惡名,況其前途正盛,今兒得了他的看中,倒不失爲一個好的依託。所以進門之後只一味溫柔以侍,無絲毫嬌作之態。賈敬俞喜。
就這樣過了幾年安穩日子,直到賈敬被欽點提督九邊軍備,忙了一年,待回過頭來,卻只有佳人荒冢一小垛。
隨後賈敬也暗中調查一番,得到的證據顯示她是死於病中,他知道她的身子一向也不好,傷心了一陣就只得罷了。
如今又鬧出這等事來,他也很是惱怒,他的夫人一向是賢惠的,夫妻幾十年,她也從未敢違逆他的意,只一心一意孝順公婆,之後又專心撫育珍兒,管理着府中事務也沒出過大的差錯,他也一向敬重她。但要說這事和她沒有一點關係,除非他覺得自己很傻。不過,念及夫人的好處,再一想起夫人已經死了,還是在一把年紀爲他生兒育女難產而死,他到底很難再爲此責怪故去之人了。心中也就只留下深深的愧疚。
“哎,是我欠了你的,就讓我在接下來日子裡好好補償我們的兒子吧。”如此寬慰了番自己,賈敬就起身去了後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