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的時候,趙智雅還是露出了些許的病態,她咳嗽了兩聲,輕聲說了一句抱歉,咳嗽聲跟沉暮心小時候的記憶一樣,那時候每年的暑假,夏日午後,祁家二樓臥房裡面總是會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但似乎老天格外優待趙智雅,將近五十歲的人了,皮膚緊緻光滑,身材窈窕,毫無中年發福的趨勢,說她不到四十歲也是可信的。
趙智雅素白的一雙手交握在桌面上,細膩光滑地宛如一座精緻寫實的白玉雕塑。
“心心,我也不是爲難你,只是人年紀大了,希望有人陪着我,你也體諒一下,你還去年輕,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到那個時候你讓萱萱在封家如何自處。”
沉暮心覺得咖啡喝在嘴裡面是在是苦澀,忍不住多加了幾勺糖,再喝下去又覺得嗓子甜的疼,以至於嗓音都有些乾澀。
“這件事,萱萱同意就行了,您不必問我的,我尊重她的意見。”
趙智雅淡淡地笑了笑,繞過了這個話題,柔聲開口道,“當年我走的時候,在申市還是留下了一些祁家的產業,大多是些房產什麼的,都留在南郊了,聽說你在做古董生意?”
沉暮心不知道她爲什麼提到這個,也沒多想,點了點頭。
“早年間,我收藏了些張之凡的字畫,如果阿戰回來沒動的話,還在南郊的別墅保險櫃裡面鎖着,萱萱跟我回國之後,那些東西跟南郊的幾棟房子權當這些日子感謝你收留她的報酬了。”
趙智雅說話的聲音很輕,但這樣的話聽在沉暮心耳朵裡分外扎耳。
她眉頭皺了皺,不悅道,“我收養萱萱只是因爲我跟她投緣,您這是什麼意思?”
“別多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們家的孩子也的確是讓你費心了,我不是那種佔人便宜的人。”
“那我也不能要您的東西。”
趙智雅看了她一眼,不像是託詞,半晌輕嘆了一口氣,“這樣吧,張之凡的字畫,掛在你店裡幫我轉賣了吧。”
沉暮心有些訝異,記得趙智雅當初愛畫如命,爲了一副字畫能千里迢迢拖着生病的身子去各種偏僻的地方,只爲了親眼見到絕版的字畫一眼,“張之凡的字畫,如今漲價漲的厲害,市面上千金難求,您真的要賣了?”
趙智雅目光停留在咖啡杯上,似乎思緒飄得有些遠,喃喃道,“故人舊物,看了只是徒增傷感,不如不見。”
當初祁家突逢變故,沉暮心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內情的,說起來祁長山跟趙智雅年輕的時候也是商界交口稱讚的一對璧人,多年的恩愛典範,當初趙智雅出國,多少是因爲祁長山突然病逝,不願意觸景傷情,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沉默了一會兒,沉暮心苦澀地開口問道,“您想要什麼時候把萱萱帶走?”
“出院的時候吧,你也知道的,國外治療條件畢竟好一些,或許現在不覺得有什麼,但女孩子要是臉上留下一條疤,以後總會計較的。”
萱萱傷在臉上,雖說縫了四針,但好在手術順利,這段時間也沒有感染的跡象,恢復的穩定,大概再過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之後就是複查,拆線。
“這麼快麼,可是她還沒有拆線。”
“沒事,到國外再說吧,我已經聯繫好了那邊的專家醫師,給萱萱的全面康復治療做了方案。”
“可是……”沉暮心啞然,不知道能說什麼挽留的話,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似乎再也沒有理由挽留什麼,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全身上下蔓延。
她甚至不知道趙智雅什麼時候走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咖啡店裡面的人驟然少了很多,顯得有些淒涼。
她拎着包往醫院的方向走,腳步沉的像是灌了鉛一樣,拖拖踏踏直不起腰板來。
手機在包裡響了半天,她半天才聽到響聲,機械地接了電話,程珂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你跑哪兒去了,就把這臭丫頭一個人扔在病房裡面啊?”
“我在醫院樓下,是不是萱萱出什麼事了?”沉暮心慌張道,這時候要是再出什麼事,她怎麼跟趙智雅交代。
“沒事,就肇事者跑過來道歉調解,把丫頭嚇着了,幸好我到的早,不然估計能鬧點兒事出來。”
沉暮心眉頭一皺,程珂說的肇事者應該是媛媛媽媽,這兩天她沒少來,但沉暮心就是沒讓她進病房,也特意交代了看護攔住她的,怎麼又來了?
想到這裡,她快步向病房走去。
遠遠地就聽到病房門口的吵鬧聲,程珂兩手叉腰一臉潑婦罵街的架勢,死死堵在病房門口,虎視眈眈地看着前來探病的一家三口人。
捲髮女人尖刻的聲音跟程珂的怒斥聲混合在一起。
“你什麼人啊,你就攔着我們不讓進,憑什麼啊?”
“我是誰,我是封家請來的保姆,照顧孩子的,你們劃傷了孩子的臉,還有臉跑過來,臉皮真厚啊。”程珂一張嘴就胡說八道
“你一個保姆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還有都說了不是我劃傷的了,這孩子還咬傷了我的手呢。”
“要不我把手給你咬傷,然後找個鋒利的玻璃片兒給您女兒臉上劃一刀?”
兩個女人正僵持不下,旁邊圍了一圈的護士醫生也是束手無策,捲髮女人身後的男人,也就是她丈夫,德潤的張總,突然看到了走來的沉暮心,急急地走上前。
他連忙解釋道,“封夫人,我們是來探病的,可是你家保姆就是不讓我們進,您看?”
沉暮心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萱萱受傷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責任,你們沒必要過來。”
張強身後的捲髮女人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本來就不是我們的責任?”
“閉嘴。”張強怒斥了一聲,隨即回頭對着沉暮心諂笑道,“您別跟她計較,家裡婦人沒見識。”
沉暮心掃了一眼病房門口堆着的那些名貴的營養品,都是些生猛海鮮,病人忌口,什麼都吃不了,真不知道這家人是怎麼想的。
見沉暮心不說話,張強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我們就是不放心,想來看看萱萱怎麼樣了,媛媛是代表班級同學來的。”
沉暮心看了一眼站在一側怯生生的小女孩兒,眼睛裡面有些驚恐,似乎這些日子轉變很大,沉暮心記得第一次見的時候這孩子驕傲地像個孔雀一樣,現在眼淚汪汪的,頓時心裡軟了下來,輕聲道,“你們進去別太
吵,待一會兒就走,萱萱要休息。”
“好,我們看一眼就走。”張強連連點頭答應。
程珂瞪了沉暮心一眼,等衆人進去之後,在沉暮心身側咬牙切齒地耳語道,“你就是心軟,白瞎了我在這兒當了半天壞人。”
沉暮心進了病房纔看到歐陽霜也在,坐在牀邊,正陪着萱萱玩跳紅繩的遊戲,纖細的手指頭靈活地把一根紅繩纏繞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頭,露出半邊迷人的側臉。
一下子涌進來的人有些多,歐陽霜禮貌性地朝沉暮心笑了笑,然後收起了紅繩自覺地坐到一邊沙發上去了。
萱萱一臉茫然地看着來人,看到媛媛之後扯了扯嘴角,眼神有些躲閃,似乎並不像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
媛媛媽媽走到牀邊,把帶來的一整套玩具放在了牀頭,“萱萱,阿姨帶着媛媛過來看你,你好些了麼?”
不等萱萱說話,她招手把媛媛喊了過來,“來跟萱萱說說話,她在醫院待了這麼久肯定無聊的,你跟她說說學校的事情。”
媛媛怯生生地走到牀邊,看着萱萱臉上巨大的一塊紗布,小聲問道,“老師組織了郊遊,周思洋跟邱曉宇打架了,邱曉宇又哭了。”
提到周思洋,萱萱的眼神暗了暗,問道,“周思洋怎麼沒來?”
住院這幾天,周思洋還沒有過來看過她,這樣也好,她臉上綁着紗布醜死了,不想讓他看到嘲笑。
“周思洋感冒了,也好幾天沒來上學了。”媛媛解釋道。
聽完這句話,萱萱的臉色這纔好了一些,點了點頭。
媛媛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講着學校裡面發生的各種事情,萱萱安安靜靜地坐着聽,偶爾插一句嘴,畢竟是孩子,有過過節也不會計較,這會兒相處的還不錯。
此時張強正站在沉暮心身側,躊躇了半天,長了好幾次嘴,最後才問道,“封夫人,那個,您看兩個孩子相處的這麼好,萱萱受傷也是在不是我們故意的,您能不能在封先生面前求個情?合約的事情……”
聽到合約兩個字,沉暮心感覺到心裡一陣莫名的火,上次就是媛媛媽媽跟她提合約才導致萱萱受傷,說了幾遍了合約她不管。
她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分,“媛媛爸爸,你要是真心來探病的我也不好攔着您,但是要談合約我真的幫不上忙,別說環亞的事情我從不插手,就算我真的插手,合約這種事不應該按規矩來麼?你找我做什麼?”
這句話說得決絕而冷漠,一時間房間裡面的溫度降了幾度,媛媛媽媽原本在削蘋果的手滯住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
“啪”的一聲,媛媛媽媽突然把水果刀拍在了牀頭櫃上,尖聲道,“封夫人,我們都這麼低三下四過來求你了,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不想幫直說。”
“你給我閉嘴!”張強開口制止道。
“我閉嘴?我憑什麼閉嘴?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活了三十年還沒這麼求過人,現在還讓我女兒來低三下四的,張強我告訴你,我不伺候了,媛媛,我們走。”
說着,她拽着女兒的胳膊就朝着門口走去,男人跟沉暮心連連道歉,匆忙追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