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心結盡去,便開始興致勃勃地與孟尋真商議如何應對與黃藥師的賭約。
孟尋真問道:“師叔這些年武功進境如何,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戰勝黃島主?”
周伯通雙手一攤道:“雖然我在這洞中沒事分心,可以專注於練功,十五年抵得上旁人二十五年的進境,但黃老邪也沒閒着,終究是稍稍勝我一籌。除非我能在這十日之內做出重大突破,否則這賭局是輸定了的。”說到此處,忽地想到什麼,跳起來道:“小師侄,方纔我試你武功之時,你用了一招很是古怪的拳法。這拳法與我在洞中十五年自創的‘空明拳’很有些異曲同工的味道,隱隱的卻又多出些東西。你將這拳法使來給我看看,若能從中悟出點東西來進一步完善我的‘空明拳’,說不定便能與黃老邪鬥一鬥了。”
孟尋真來桃花島的目的之一,便是打着“借雞生蛋”的主意,想請這位武學上的天才人物幫自己參悟“太極拳”。此刻聽他自己提出來,自是求出不得,當即笑道:“這路拳法名爲‘太極拳’,是弟子從道家陰陽相生的太極之理中悟出來的。但弟子修爲不到,這路拳法至今未能完善。師叔既然要看,弟子便來演練一番。”
他說着邊走出巖洞,在洞口空地上站定,雙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兩足分開平行,接着兩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環,掌與面對成陰掌,右掌翻過成陽掌,說道:“這是太極拳的起手式。”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隨着叫出招式的名稱:攬雀尾、單鞭、提手上勢、白鶴亮翅、摟膝勾步、手揮琵琶、進步搬攔錘、如封似閉、十字手、抱虎歸山……約莫一頓飯時分,使到上步高探馬,上步攬雀尾,單鞭而合太極,神定氣閒的站在當地,
孟尋真收勢後對看得目不轉睛的周伯通道:“師叔,這套拳術的訣竅是‘虛靈頂勁、涵胸拔背、鬆腰垂臀、沉肩墜肘’十六個字,純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這路拳法的要旨。使拳之時,當牢記太極圓轉的至理,一招一式,務須節節貫串,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弟子便是一直不能將這‘陰陽相生,圓轉不絕’之理融會貫通,因此始終不能將這路拳法推衍完善。”
“陰陽相生,圓轉不絕……”周伯通反覆咀嚼着這兩句話,腦中亦浮現出太極圖陰陽變化、圓轉不斷的景象,只覺其中奧妙無窮,隱藏無盡玄機。
他嘴裡唸叨,手裡比劃。這老頑童在武學上的天分着實令人驚歎,只看孟尋真使了一遍拳法,便將招式變化記住。而且這路太極拳在他手中使來,竟比孟尋真這個始作俑者還要圓轉自如,隱隱然已得了其中三昧。當他比劃到一式“單鞭”之時,手臂凌空擊下,不自覺地便用上剛勁,整條手臂便如一條無堅不摧的打將鋼鞭,重重的抽打在身邊的一塊岩石上,將石頭打得粉碎。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周伯通臉上忽地現出恍然大悟的狂喜之色,長笑道,“所謂老陽生少陰,老陰育少陽,剛猛的功夫練到極處,便要演化出陰柔變化,而陰柔的功夫練到極處,也要演化出剛猛的法門,此方爲陰陽相生之道。我的‘空明拳’一味強調‘空、柔’二字,以爲這便是‘上善若水’的最高境界。卻忘記了至柔之水亦可化爲萬載寒冰、千尺飛瀑,那何嘗又不是世間至剛至猛之物?”
說到此處,他手上拳路一變,開始演練自己所創的七十二手“空明拳”。他一招一式的動作都極盡空柔之勢,直如毛羽之輕;但一拳一掌發出,都裹挾着極其凌厲的勁風,震得巖洞的頂部及洞壁上塵土碎石簌簌落下,勁力之強,又是如山嶽之重。
孟尋真看他拳勢演變,眼前似現出一條空明澄澈的溪流,依循着天地自然之力緩緩流淌,而這看似平緩柔和的溪流之下又隱藏着無數暗流、漩渦、暗礁,端得是殺機四伏。
周伯通將“空明拳”的最後一路“空籃打水”使完,輕飄飄地一掌打在左側的石壁上,掌力到處,在岩石上打出一個宛如刀刻的寸許深掌印。他不敢置信的舉起手掌左看右看,終於相信洞壁上的掌印是自己的傑作,大喜道:“小師侄,藉助你這套‘太極拳’的啓發,師叔我悟通了上善若水的至柔之道,自創的‘空明拳’終於大成。此刻再和黃老邪交手,縱使不能取勝,也能和他打個平手。”
他從領會了太極拳的精髓,到藉以推衍完善空明拳,前後不過一個時辰。此君在武學方面的天分,實是令人歎爲觀止。
“可惜,可惜!”孟尋真忽地搖頭嘆息幾聲。
周伯通一愣,問道:“小師侄,你說可惜,難道是看出我這拳法中有什麼疏漏?”
“弟子倒不是這個意思。”孟尋真擺手道,“只是剛剛突發奇想,弟子的‘太極拳’與師叔的‘空明拳’都是以柔克剛的道家絕學,卻不知兩者孰優孰劣?只恨弟子尚未領會太極拳的精髓,不能以之與師叔印證一二。”
“原來你可惜的是這件事,那也容易得很!”周伯通哈哈一笑,“這兩套拳法師叔都已經學會,我便用這兩套拳法自己和自己打架,讓你看看咱們兩個誰自創的拳法更厲害一些!”
“自己跟自己打架?”孟尋真故作糊塗地問道。
周伯通好像一個向人炫耀自己有一件很好玩的玩具般得意非常,嘻嘻笑道:“十五年來,我日夜苦練武功不輟,自覺武功大有進境,只是苦於沒人和我拆招,就想出了一個自己和自己打架。”
孟尋真做出驚奇之態,問道:“自己跟自己怎麼打架?”
“簡單的很,”周伯通道,“我平時假裝右手是黃老邪,左手是老頑童。右手一掌打過去,左手拆開之後還了一拳,就這樣打了起來。現在我假裝右手是你,用‘太極拳’,左手是老頑童,用‘空明拳’,你看清楚了!”
說着,他左手輕飄飄一拳揮出,正是“空明拳”中起手的一式“空碗盛飯”,右手卻斜斜揮出,則是“太極拳”中的一式“手揮琵琶”,雙手便這樣一攻一守的激戰起來。
孟尋真看了數招,只覺周伯通好玩胡鬧般自創的這門“左右互搏”的功夫實在詭異玄奧到了極點。天下學武之人,雙手不論揮拳使掌、掄刀動槍,不是攻敵,就是防身,但周伯通的雙手卻互相攻防拆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攻擊自己要害,同時又解開自己另一手攻來的招數,因此上左右雙手的招數截然分開,實令人匪夷所思。難怪到了《神鵰》時代,華山絕頂評定新五絕“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時,衆人心悅誠服地公推他老頑童爲首。在彼此修爲相若的情況下,他憑着這套一化爲二,分身合擊的功夫,卻是比衆人稍勝了一籌——這還是他沒有練成類似於“玉*女素心劍法”這類聯手合擊之術的情況下。
見周伯通左手和右手的“戰況”愈來愈烈,孟尋真暗忖時機已到,便叫一聲道:“師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周伯通停手問道:“什麼事?”
孟尋真道:“你雙手的拳路招數全然不同,豈不是就如有兩個人在各自發招?臨敵之際,要是使將這套功夫出來,那便是以兩對一,這門功夫可有用得很啊。雖然內力不能增加一倍,但招數上總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周伯通頓時呆住了,他只爲了在洞中長年枯坐,十分無聊,纔想出這套雙手互搏的玩意兒來,,這時被孟尋真一句話捅破那層窗戶紙,才豁然而悟這功夫竟是克敵制勝的奇妙絕技。他在心中將這套功夫從頭至尾想了一遍,忽地一躍出了這困了他十五年的巖洞,在洞口走來走去,嘻嘻哈哈的笑聲不絕。
“師叔,你沒事罷?”孟尋真在一旁問了一句。
“哦,沒事……不,有事,而且是大大的好事!”周伯通哈哈大笑,“小師侄,你可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原來這門功夫還有如此妙用!此刻我老頑童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了,什麼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我只憑大成後的‘空明拳’便可以和他們打成平手,若是用出這套分身雙擊的功夫,以二敵一,哼哼,他們有誰能打得過兩個老頑童麼?哈,十日後與黃老邪那一戰我已必勝無疑。小師侄,你說我該如何報復黃老邪,是拔他鬍子,還是踢他屁股?”
他嘰嘰咕咕的一面說一面笑,實是喜不自勝。
時近傍晚,黃藥師派了島上的聾啞僕人來給兩人送飯,因爲多了孟尋真這個差不多算是忘年之交的人,這次送來的飯菜不僅分量加倍,花樣也多了不少,而且還多了一罈上等好酒。
周伯通大喜,拉着孟尋真一起吃飯,一邊吃一邊道:“黃老邪這一點倒是做得不錯,他將我困在洞中,卻不餓我逼我,當然更不會在飲食之中下毒,只是千方百計的誘我出洞。我出洞大便小便,他也不乘虛而入,佔這個臭便宜。衝着這一點,我決定十日後不拔他鬍子,只踢他兩下屁股便是!”
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陣,他又道:“小師侄,這次全靠你我老頑童才能脫困。做師叔的絕不會虧待你,左右這幾天無視,我便將自己領悟到的‘太極拳’精要及‘空明拳’‘左右互搏’的功夫都傳給你。嘻嘻,等你也練成‘左右互搏’,咱們兩個一起來玩‘四國大亂戰’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