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對了解徐子陵的寇仲都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做,更猜不出這素來好脾氣的傢伙爲何突然發作。
“徐子陵你……”紅拂女玉顏生怒,剛要開口呵斥,卻被身邊的李靖伸手按住香肩,看到丈夫眼中的堅持,她不再說話,狠狠地等了徐子陵一眼,轉身上了四樓。方纔她替李世民攔下寇仲,旁人都不會說些什麼,畢竟作爲秦王屬下,阻止主上輕身犯險本是她分之責。可現在別人是向李靖搦戰,若紅拂女這做妻子的站出來越俎代庖,那麼李靖以後都不用出來見人。
李靖重新回到平臺上站定,對樓上的徐子陵笑道:“既然小陵要切磋一下,爲兄自然奉陪,也正好看看這些年你的武功進境如何。”他雖未拿樁作勢,站在那裡卻自有一番淵渟嶽峙的雍容氣度,顯是這些年來另有遇合,武功突飛猛進。
徐子陵袖手走下樓梯,在李靖對面兩丈外卓立如鬆。此刻他的心情極爲複雜,到義母傅君婥埋骨處取出《長生訣》後,孟尋真的另一隻白雕竟自己找上門來,而且帶來孟尋真刻在竹筒上的一封書信,信中詳述了香玉山一家令人髮指的斑斑惡跡,提醒他香玉山與素素成親絕對是居心不良,未免日後發生無法挽回的悲劇,要他立即乘雙鵰趕往巴陵,將素素從香玉山身邊帶走。
徐子陵收信後立即行動,憑他如今的身手,又有飛行絕跡的雙鵰相助,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素素帶出了巴陵。出於對好弟弟的絕對信任,素素沒有任何遲疑就聽從了徐子陵的安排,直到離開巴陵後纔要求徐子陵給自己一個解釋。等得知自己的丈夫全家竟都是如此泯滅人性的惡棍,素素在傷心欲絕,竟而觸動胎氣。徐子陵一下慌了手腳,當時他們身在荒野。無處去找郎中或接生婆。眼看再耽擱下去,素素和她腹中的孩子都要有危險,徐子陵只要硬着頭皮親自上陣,總算老天開眼,保佑得素素母子平安。
誕下兒子後,素素似乎將所有精神都寄託在這小小的嬰兒身上,人也變得堅強了許多。她得知竟陵那邊另一個弟弟寇仲將面臨一場大戰,便強要徐子陵別再管自己,馬上趕去幫助寇仲。徐子陵拗不過素素,當時又已出了蕭樑的勢力範圍。應當不會再有危險,便護送他們母子找到一個碼頭,重金僱了一艘前往飛馬牧場的客船,將兩母子在船上安頓好才趕去竟陵。
追溯素素一生悽苦的緣由,王伯當與香玉山這兩個惡賊自不必說,但徐子陵總覺得與李靖也脫不開關係。但素素對當初與李靖之間發生的事情緘口不吐一詞,徐子陵也無從猜測。直到在洛陽與李靖重逢,得知他已經娶了紅拂女爲妻,徐子陵才隱約猜到一些事情。他可以肯定起初時李靖對於素素的情意即便未曾明白地表示接受。最起碼也是沒有拒絕。這纔給了本就仰慕他的素素無限希望,終至情根深種。若是未曾遇到紅拂女,共歷患難的李靖和素素或許會很自然地走到一起。偏偏這個無論容貌見識都遠勝素素的奇女子不僅出現了,而且救了李靖的性命。李靖順理成章地對她一見傾心。而對素素那一縷本就淡淡的情愫自是無疾而終。
平心而論,若因此事而指責李靖薄情寡義,徐子陵也覺得有些說不過去,但素素如今的悲劇命運。李靖無論如何都該揹負上一份責任。方纔看到李靖與紅拂女一齊登場,郎才女貌,儼然一對璧人。徐子陵不由想到了苦命一聲的素姐,心頭無端生出一股怒火,這才憤而出言挑戰李靖。在這一刻,徐子陵彷彿又變回當年的街頭小混混,不管有理無理,總之要將這令素姐傷心的混蛋痛揍一頓!
一對舊日的兄弟彼此對峙片刻,四目對視,均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李靖滿是老繭的大手握住腰間長刀之柄,緩緩拔刀出鞘。他所佩的是李世民所贈的一口寶刃,刀本無名,李靖以自己所創刀法名之,號爲“血戰”。長刀緩緩擡起,擺出“血戰十式”起手式“兩軍對壘”,立時便有一種肅殺的氣勢生出,觀戰之人的腦海中均不由自主的生出千軍萬馬對壘沙場,大戰一觸即發的緊張場面。
徐子陵雙目微微一縮,李靖如今施展的“血戰十式”與當年傳給他和寇仲的那套已大不相同,說是脫胎換骨亦不爲過,也不知這些年來他有什麼奇遇,武功竟精進如斯,看來自己想揍他爲素姐出氣的難度很是不小。他輕輕舒一口氣,肩張脊挺,雙目隱現電芒,一股的強大氣勢以身體爲核心向四周擴散,與李靖凝練戰場殺氣養成的刀勢分庭抗禮,絲毫不落下風。
“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過徐子陵幾天師傅的李靖心中暗贊。他的妻子紅拂女曾與一位奇人結拜爲兄妹。這位奇人愛屋及烏,對自己這做妹夫的很是看重,在出海遠遊之前將畢生研習的兵法武功慨然相贈。自己數年潛心研習,不僅將妻兄畢生所學融會貫通,更將其融入“血戰十式”,令這路刀法威力大增。他本來自信可憑之與天下任何高手爭鋒,豈知在徐子陵面前竟佔不到一點便宜。
打定主意要教訓李靖的徐子陵搶先出手,他揮拳隔空擊出,熾熱如火的螺旋拳勁形成一道高度凝聚的氣柱,筆直的撞向李靖的胸口。
李靖大喝一聲,血戰刀演化“批亢搗虛”,長刀凝聚全身功力筆直刺出,刀尖準確刺中徐子陵柱形拳勁頂端的核心點,這是徐子陵拳勁最盛的一點,但同時也是破綻所在。
“蓬!”
李靖身軀巨震後退半步,徐子陵凝聚成束的拳勁也被擊散。
交手一合探明對方實力,兩人心中均更添三分警惕,相應的再出手時也多了三分慎重。
李靖將改進後的“血戰十式”連綿不絕地使出,刀影倚疊如山,刀氣森寒如雪,更厲害的是每一招都充斥着沙場鏖兵、血流漂櫓的慘烈殺氣。
徐子陵始終只用一雙赤手對敵,一雙白皙如玉、散發着某種無以言之的神秘光澤的手掌完全不畏李靖寶刀的鋒芒,數次與利可切金段玉的鋒刃正面硬撼都絲毫未損。而他雙手施展的招式更是精妙至極,每一下揮拳擊掌,都暗合日升月落、星移斗轉的玄奧至理。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武學上的天縱之才,卻有兩個致命的弱點制約着他們的發展:一是習武日淺,功力較弱;二是見識尚淺,底蘊不足。前一個弱點要等拿到和氏璧和邪帝舍利之後纔可徹底解決,後一個弱點孟尋真卻提前給他們彌補上了。
當今世上,若論武學之廣博,絕無一人能超過孟尋真。在飛馬牧場,他毫無保留地將平生所學借切磋爲名展示給寇仲和徐子陵。原來的寇徐二人好比是天才橫溢卻未曾出門遊歷的畫家,終有生花妙筆也無從畫出錦繡山河;而孟尋真的做法就像是將天下風景拍成照片送給兩人,使他們足不出戶就積累了大量繪畫的素材。
有了孟尋真提供的素材,寇徐二人已經開始嘗試創作自己專屬的作品。寇仲的“井中八法”已初具雛形,而徐子陵雖然尚未學到“九字真言手印”,卻以“天山折梅手”爲藍本,結合魯妙子傳授的諸般雜學,創出一套命名爲“天星九變”的手法。這套手法與作爲佛門大德真言大師畢生佛法智慧結晶“真言手印”相比,自然還是太過稚嫩,但勝在擁有無限的發展可能,而且絕對是最適合他徐子陵的功法。
徐子陵和李靖這一仗打了愈來愈激烈,也愈來愈精彩。兩人時而隔空遠攻,刀氣凜冽,掌勁橫空;貼身近戰,刀刀追魂,拳拳要命。
樓上樓下的觀戰之人看得瞪大了雙眼,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驀地徐子陵斷喝一聲,右拳隔空遙擊,拳勁之凝實集中,竟然他先前的柱形拳勁更進一層,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真氣團,在空中沿着一條似直實曲的奇妙軌跡擊向李靖。
這妙至毫巔的一拳,卻是徐子陵受伏騫拳法啓發,臨陣創演的巔峰力作!
李靖沉毅的面容終於變色,他隱隱感到徐子陵在發出的這團前所未見的古怪拳勁時,已用氣機鎖定了自己,無論怎樣閃避,這拳勁都會如影隨形般追來,爲今之計,只有背水一戰,反守爲攻!他左手也握上血戰刀的刀柄,將長刀高舉過頂後全力向下劈斬,簡簡單單的招式中蘊含着鎮壓寰宇的堂皇霸氣,正是“血戰十式”中的最後一招“君臨天下”!
轟然一聲大響後,李靖噴血後退。他最後這一刀的刀勢雖然大氣磅礴,卻終不敵徐子陵高度凝聚、以點破面的球形拳勁。
“這一拳是我代素姐打你的!”用內力傳音說了這一句話,徐子陵轉身回到樓上。
李靖目中現出複雜神色,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董家酒樓的這三場大戰,令花了十兩黃金進來觀戰的客人們大呼過癮,正當大家以爲該是曲終人散之時,忽聽樓上又傳來一個沉鬱動人的女子聲音:“跋鋒寒,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