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半年的相處,讓他困惑不已。
婉伶的長相雖然是以前的那個婉伶,但是性格和聲音完全和以前的婉伶大不一樣。
以前的婉伶很活潑,純真可愛,眼神清澈透亮;而現在的這個婉伶很沉靜,做事說話很沉穩,眼神有着經歷過世面的複雜。
婉伶的解釋是,人總要成長的,這過了兩年多,她自然也比以前成熟了,性格自然也和以前完全不同。
這性格尚還可以解釋,但是體形和聲音呢?
在府中照顧過他的那個婉伶的身更高挑些,更纖瘦些,有着少女的青澀,總能激起他強烈的保護意識。而醉湘樓裡的那個婉伶,雖然也看似柔弱,實則體形珠圓玉潤,有着一種婉約成熟的風韻。
這體形用長胖了勉勉強強可以解釋得過去,但聲音的不同完全是不可以解釋的,但這點他沒和婉伶提起過。
這樣的疑問雖然纏繞着他,但他也沒有起過任何懷疑,因爲,婉伶那張臉和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天下沒有兩個女人會從相貌到名字都恰好一樣。
但是,此刻在聽到眼前少女發出的那聲音時,那就猶如一記閃電從頭頂劈過,穿越混沌的大腦,讓他整個身體都起了一陣發自內心的震顫。
這個聲音……
這個讓他渾身血液爲之倒流的聲音,是那樣深深烙印在他腦中的聲音,熟悉得令他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是婉伶,是真正的婉伶的聲音!
眼前的少女帶着他所熟悉的表情看着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雖然是鑲嵌在另一張完全不同的臉上,但是,那種她看他的神態,她看他的眼神,以及嘴脣微張的角度。就連這麼細緻的地方,都和記憶中的那個婉伶相重疊了。
這纔是他真正的婉伶!
他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想衝上去抱緊她的衝動,然而,在想起醉湘樓裡的那個婉伶後。這種發自內心的衝動被澆滅,他徒然停住邁出的腳步,相反退了一步,冷冷的問她,“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曾愛過的那個婉伶。”金瓔瓔一字一字的道。
“可是,你的長相……”
“這纔是我真正的長相。”金瓔瓔望着他,緩緩道:“那年,你因爲思念真正的婉伶而病倒了,我得知你生病的原委之後,就易容成你嘴裡呼喚着的那個婉伶進了你們丁府。將患了相思病的你治好了。”
聽了這話,丁正廷像被鞭子抽了一記,徒然又退了一步。
他冷冷盯着她,怒聲道:“你爲何要這麼做?”
“因爲,我愛你啊!”金瓔瓔含着淚大聲道:“那年你救了我。我對你一見傾心,後來聽說你病倒了,我不想你死,但是,你患的是相思病,那模樣又是不見到婉伶你就會死的樣子,那時候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潛入你府中弄到婉伶的畫像,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想你死掉,因此纔會做出那樣瘋狂的事。”
她凝望着他,“對不起,正廷。我欺騙了你。”
丁正廷的身子搖晃了幾下,才勉力站穩腳跟。
被人欺騙的怒火讓他極度憤怒,這麼多年,他才知道自己當年所愛的那個女孩正確的說是根本沒存在過。
不,不對。她還是存在過,只是她是另一個人。
多年前,廟會上驚鴻一瞥,他對真正的婉伶情根深種,在那個廟會上,由於人太多,他甚至沒機會和心愛的女孩交談,她就失去了蹤影,留下的只是一陣香風和那美麗的容顏,以及他聽到她的丫鬟叫她婉伶。
他爲此對她思慮成疾,最終纏綿病榻,見不到心愛的女孩,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枯槁,在他最絕望的時刻,在他以爲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一個紫衣少女面蒙輕紗找上門,說自己可以治好他的病,他家三代單傳,就他一個兒子,她的爹孃自然不想他就這樣死掉,也就死馬當做活馬醫,放了紫衣少女來見他。
隨後,他就看到了紫衣少女面紗之後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病也就很快的好了,而他卻從沒想過這個婉伶是假的,是別人假扮的。
他對她付出了所有的愛,而得到的卻是欺騙,怎能叫他怒不可遏。
但他強壓怒火,冷冷又問她,“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又是爲了什麼?”
金瓔瓔咬咬脣道:“我現在提起這些,是希望你能希望你念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讓你爹放過王爺,不要再在皇上面前說王爺的壞話。”
原來她會自曝身份是爲了那個輕浮的王爺,丁正廷的氣不打一處出,又妒又恨,冷冷的從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
“我知道你們是政敵,讓你爹去救他是強人所難,我只希望你能勸勸你爹,讓他不要再參王爺的本了,王爺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我爲什麼要幫你?”丁正廷的聲音更冷。
“正廷,我知道你在怪我當年易容騙了你。”她抓住丁正廷的袖子,“可是,我真的不是有心騙你的。”
丁正廷猛地拽出袖子,“你不是婉伶。”
“正廷,我是的啊。”
“你不是。”幾乎從齒縫中擠出的三個字,帶着極其傷人的冷淡。
金瓔瓔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枚很小巧的玉佩,她將玉佩遞到他眼前,試圖證明自己的身份,“這塊玉佩是你當初送我的,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貼身帶着從沒取下過,就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一樣。”
丁正廷在看到那個玉佩時,身子猛地一震。
他與她之間的那些回憶,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但是早已攜刻在心的深處,而這塊他所熟悉的玉佩,就是當初情濃時他送給她私定終身的信物,在它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時,讓他的心神都激盪起來。
他伸手接過玉佩,低頭看着它,忽而冷笑一聲,“這個東西嗎?肯定要不是你偷來的,就是你找人做的假貨!哼,居然用假貨矇騙我。”
他用輕蔑的眼神盯着這個玉佩,最後當着她的面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玉砸到地面,發出破碎的脆響。
那樣突如其來的動作,甚至讓金瓔瓔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只有眼睜睜的看着它碎成一地。
宛如她的心,也被碎成一片一片。
淚,禁不住的奪眶而出。
瞬間爬滿了那張傷心的臉,最後沿着衣襟一滴滴的灑落下來。
“正廷……”她哭着喊他的名字。
“你不要叫我!”丁正盯着她,一字字的道:“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
“正廷,我真的是婉伶啊!”她哭喊。
“我不相信任何東西。”丁正廷退了一步,目光冰冷,“我只相信婉伶!”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冷冷走了,只剩下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金瓔瓔,垂着脖子,望着地上破碎的玉佩,哭得肝腸寸斷。
她卻不知道,樹叢邊還立有一人。
那個人默默地看着哭泣的她並未走出,只是任她慢慢蹲下來,將手指伸向那一地的碎片。
碎片割傷了指尖,有殷紅的血流淌出。
染紅了一地玉色碎片。
那一瞬間,金瓔瓔似乎聽到了玉哭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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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強烈而明燦。
空寂的竹林內,那個綠衫少女蹲在一塊摔破的玉佩邊,一隻手緊攥成拳貼在胸口處。
那隻緊攥的手中,有鮮血沿着指縫流出,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而她卻麻木的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
心的痛楚,早已佔據她的所有思維,漫無涯際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字在翻覆:痛!痛!痛!
瞳仁裡反射出的是傷到極致的心碎,那透明的淚水從晶瑩的眸中涌出來,早已溼透娟秀的臉龐。
正廷……
這個她愛了四年多的男人,原來自己在他心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當所有的真相揭開之時,竟是被迫面對這殘忍結局的時刻,卻不想是如此的令她心碎神傷,如此得令她心痛欲裂。
她早該知道的,那只是一段偷來的愛戀,縱使快樂也不會長久。在那段愛戀裡,她只是別人的影子,只是一個不能露出真面目的影子,一旦現出原形,就會永遠的失去他。
這些她明明都是知道的,爲何還要對他抱着最後一絲奢望,希望在他的心裡,能給那個裝成婉伶的影子,留下一個小小的位置。
她的奢望真的不多,爲何卻永遠也得不到滿足,在所愛的人眼中,她的愛只是棄之如履也無所謂的東西。
他和她之間,現在還剩下什麼?也許已蒼白到什麼都不剩,也或許是一想起就覺得是很恥辱的過去。
她咬咬脣,那緊攥的拳頭握得更緊。
不期然的,眼前又浮現出往昔他溫柔的笑容和深情的目光,那樣令她心跳的凝望已經在歲月另一端,恍如隔世。
她淚如泉涌,終於發出無法剋制的嚶嚶哭聲。
三月的風裡,他受傷的眼神和憤怒的話語似乎還回蕩在風中,一遍一遍的在耳中迴響,雖然這個竹林裡不再有人。
淚水滴落在衣襟,混着握成拳的手中淌下的血,滴在翠色的衣襟上斑斑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