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孩會叫梅雪“墨”,那是梅雪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名字,一個擁有特別意義的名字。
總是在他身後,整天叫着“墨”“墨”的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如雪一般潔白,如冰一般清澈的女孩。
“墨,今天我們去哪?”
“墨,你爲什麼總是不笑?”
“墨,和我一起玩。”
“墨,你看,這花好漂亮。”
“墨,和我永遠永遠在一起……”
很多,很多的回憶從記憶之海的深處浮現,那是梅雪曾經以爲自己都已經忘記了的回憶,和那段黑色的過去一起。
但是,終究是忘不了的,那個白衣的精靈,那個不可忘卻的傷痕,她給梅雪所留下的傷,連大自在慧劍都無法抹去,因爲那並不止是戀愛的傷痕,還有無法割捨的,代表着梅雪最不願意去響起的那一段時光。
“白……”將那個禁忌之名輕輕的念出來,舌尖吐出是第一聲,嘴脣張開是第二聲,那是冰雪世界中最耀眼的光輝,那是天地鍾愛的靈,那是不屬於人類世界的美麗。
但是,梅雪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因爲,他明白那絕對不是她,不是那個白衣的精靈,那個人絕對不會來到這種地方,她和他早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中。
何必,再爲情所苦?
梅雪抱住幽冥黃泉,一步步的向着黃泉路的終點前進。
“墨,爲什麼不回頭?”
“墨,爲什麼不看我?“
“墨,我在等你。”
纖細而清脆的低語聲在梅雪耳邊不斷響起,誘惑着他回頭,誘惑着他停下前進的腳步,那是來自梅雪內心最深處的聲音,是隻有梅雪一人可以聽到的聲音。
“住口,你不是白。”梅雪終於被激怒了,因爲這個聲音更不配對他說這些,根本沒有資格說出這些話。
“墨,生氣了?”
“墨,看看,是我。”
“墨,我來了。”
纖細的聲音顯得越發的高興,顯然自以爲找到了梅雪唯一的弱點。
梅雪第一次停了下來,沒有再前進一步。
因爲,他終於要忍無可忍。
“墨,來我這裡,和我做很舒服很舒服的事情。”
“只要我們合爲一體,就不會再有煩惱,再有痛苦。”
“墨不喜歡的事情,討厭的事情,全部都會消失。”
梅雪知道,知道身後這個聲音是虛假的,是不存在的,是黃泉路給予他的幻覺,給予他的考驗。
只要他一回頭,一定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說不定就會這樣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再也沒有回到現世的機會。
可是,他終於還是停下了,並且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將幽冥黃泉的身體輕輕的放在自己的左手,由於幽冥黃泉的身體輕盈得一手就可以托起來,這個動作毫不費力。
然後,梅雪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同時閉上眼睛,被慧果大師傳授的佛門本經般若波羅蜜心經的一字一句清晰的浮現。
“觀自在菩薩……”以這一句開始,梅雪的周圍開始顯現出奧秘的寶光,那是佛門至寶的光輝,是當初讓慧果大師看走眼,誤以爲梅雪身具慧根的最大要素。
那是一把劍,一把沒有任何鋒芒,樸實無華的木劍。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這劍歷經億萬劫難,不曾染上一人之血,也不曾斬過一位生靈,是爲不殺之劍。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劍爲菩提之木製成,明心性,見真身,是爲大自在,是爲大智慧。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菩提妙樹中,這劍成就了佛光,也爲佛光所呵護,是佛門無上至寶。
劍名—大自在慧劍!
當梅雪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把古樸的木劍已經落在他的手中,金色的光輝照耀着這黃泉之路,那是萬妙之光,大智慧,大自在之光。
這光連一根蛛絲都斬不斷,但是卻可以斬斷所有心魔,萬千煩惱。
“墨!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梅雪背後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起來,最初還是少女清脆的聲音,可後面卻變成一個極度驚恐,極度恐懼的尖嘯聲。
“你不該用白的聲音的,你不明白真正的白是什麼。”梅雪沒有去看自己身後的是什麼,從他開始走上這條黃泉路就開始不斷誘惑他回頭看的是什麼。
他只是輕輕的,瀟灑的,沒有半點猶豫的向後面揮出了一劍。
這一劍不需要招式,不需要準備,更不需要任何神通輔助。
這一劍只是大自在慧劍最普通,最平平常常的一劍。
這一劍,斬不斷一根蛛絲,卻可以斬斷萬千因緣,求得大智慧,大自在。
如果梅雪可以回頭看,就可以看到在他背後一團渾濁不清的煙霧中,一張由無數人臉混合而成的鬼臉已經被嚇到徹底變型。
那就是黃泉路上最危險的怪物,從黃泉屍氣誕生中的“罪孽”,貪婪的奪取着一切生命記憶的怪物。
每一個走上黃泉路的人所遇到的罪孽都是不一樣的,但是不管是誰,不管身前擁有多強的神通仙法,都會遇到那一隻看透他們內心的罪孽。
因爲這罪孽不是來自其他地方,正是來自踏上黃泉路之人的心中,是如同鏡子一般反射着人類醜陋一面的鬼物。
對於罪孽來說,它們最喜歡的食物就是“記憶”,從人類記憶中誕生的它們,在奪取人類全部記憶的時候會獲得無上的滿足感,哪怕奪取全部記憶的時刻也就是它們消失的時候,但是那就是他們的本能,那就是它們誕生的理由。
踏上黃泉路的人,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都會遇到它們,而幾乎無一例外的會被奪走全部的記憶,所以黃泉纔會千叮萬囑讓梅雪不可回頭,不管聽到了什麼聲音,什麼人的召喚也不能回頭看。
一旦看到了那張臉,那張從黃泉屍氣中誕生的罪孽的臉,全部的記憶就會消失了,這就是三途川中最可怕的規則之一。
但是,這隻感應到梅雪些許記憶所誕生的罪孽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遭遇到這種事情。
那把劍!
那把金色的劍!
那把被佛光所包圍的木劍!
那是什麼!爲什麼一看到那把劍它就感覺到全身顫抖,如同末日來臨前的預兆。
當劍光落下,那無數佛光進入罪孽的身體,將它的罪,它的濁氣一一淨化的時候,它才終於明白爲什麼。
這把劍,或許連一隻螞蟻也殺不死,也砍不動任何一隻殭屍甚至骷髏。
但是,對於它這樣徹底無形無質,由無數怨氣和屍氣所化成的鬼物來說,這就是一把徹底的終結之劍。
劍上所孕育而出的佛光,劍上所散開的蓮花,那是一切污濁之物都不容接近的法則之力,來自佛門的淨化之光。
在這道佛門之光的面前,罪孽就如同陽光下的積雪一般被融化了,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留下。
將大自在慧劍收起,梅雪繼續抱着幽冥黃泉瀟灑前行,黃泉路上再也沒有聽到那裝神弄鬼的聲音。
………
到底走了多久的時間,梅雪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在這個沒有太陽,沒有月亮,當然也更不可能有星空的三途川世界中,時間本來就是一種曖昧不定的不規則體。
一天,兩天?還是一小時,兩小時?在這個一切都混沌不清的黃泉路上似乎已經失去了可以判定的標準。
自從召喚出大自在慧劍將那個煩死人並且不自量力的聲音一劍斬卻後,梅雪再也沒有聽到過其他的聲音。
在他的面前,是從他腳下無限延伸過去的小路,冰冷而幽遠的黃泉之路。
這條路的終點在什麼地方?梅雪不知道。
這條路要走多長時間?梅雪也不知道。
這條路真的有終點那種東西嗎?梅雪有些小小的懷疑。
因爲從他開始踏上這條黃泉之路到現在,除了最初的那塊石碑以外,他就再也沒有看到其他可以作爲標誌的東西—不算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的話。
這種讓人窒息的寂靜,直到梅雪抱着幽冥黃泉來到一條岔道前才結束。
他是突然看到那條岔道的,這是他踏上黃泉路後第一次看到有岔道,之前的道路是完全直線的,在詭異的霧氣中彷彿一直要延伸到世界的盡頭去。
原來這條黃泉路並不止一條嗎?梅雪仔細的觀察着這條岔道,發現上面似乎有着什麼人的腳印。
這個發現讓他小小的吃了一驚,但是也因此稍微放鬆了一點。
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在走這條黃泉路,至少在他之前已經有很多人走過這裡,只不過他進來的那條黃泉道似乎已經廢棄很久了,而這岔道通往的地方則是常被人走過的樣子。
然後,梅雪聽到了腳步聲,什麼東西快速奔跑的聲音。
誰?是誰在奔跑,梅雪第一時間提高了警惕,黃泉可沒告訴他這條黃泉道上居然還有其他人。
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近,很快前面的霧氣一陣波動,一個揹着青色翅膀揹包的少女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從梅雪面前兩條岔路中左邊的那一條衝了過來。
不可思議的是,在她所跑過的地方,那條道路居然就那麼消失了,就如同被什麼力量硬生生的從大地上抹去了一樣。
奔跑中的少女似乎發現了梅雪,略帶慌亂的喊了起來:
“那邊的人,讓開,讓開,離開這條路!”
“嗯?”梅雪倒是想離開黃泉路試試,但是黃泉路擁有着一種特殊的規則,走在上面的人要麼前進,要麼回頭,是根本不存在脫離黃泉路這個選擇的。
而在梅雪還沒來得及想到其他辦法前,奔跑中的少女就已經衝到了梅雪的面前。
快,很快,這是梅雪唯一的想法,從看到少女到思考離開選項到發現少女已經來到面前,連一秒的時間都沒有!
“嗚咕,讓開啊!”眼看着兩人就要撞上,揹着翅膀揹包的少女率先變向,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腳突然一軟,彷彿被命運註定了一般,以比剛纔更快的速度撞向了梅雪。
三分之一秒,梅雪往左邊側移了半步,試圖躲閃開這次撞擊,但是很快就發現這絕對不可能。
三分之二秒,意識到不妙的梅雪將重心稍微的後移,伸出了手,準備抵抗這次意外的衝擊。
一秒整,以超高速跑過來的女孩,直接撞上了梅雪,並且將他整個人都撞倒在了地上。當然,她自己也徹底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梅雪的懷裡。
“砰!”兩人相撞的聲音在寂靜的黃泉路上顯得格外的清晰,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
“嗚咕!疼死了!”和梅雪一起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睛一紅,差一點就要哭了出來。
“你太快了。”梅雪同時被幽冥黃泉和冒失的少女一起壓倒在地面上,苦笑一聲。
“嗚咕,沒有的事,我跑得一點都不快。”高速衝刺然後乾淨利落把梅雪撞倒的少女顯然絲毫沒有這個自覺,彷彿她背後那張着青色翅膀,奔跑時讓空氣流動幾乎不存在阻擋的可愛揹包不存在似的。
“不,確實很快,這個不用謙虛。”梅雪掙扎着站了起來,這纔有時間來打量這從三途川深處突然跑出來的神秘少女。
輕輕垂到肩膀後的淺青色頭髮,通透而可愛的大眼睛,圓圓的可愛臉蛋,讓這個女孩全身散發着一種歡快而活潑的氣息。那青色是如同天空一般清澈,透明的青色,就如同大海之上的悠遠天空,彷彿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比十六歲的少女小一點,但是又比十二歲的少女大一些,那是介於兩者中間,正在努力成長着的少女特有的色彩。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成熟的女孩,就如同清澈的水色一般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保護她。
她的背後揹着一個裝飾着一對青色翅膀的揹包,揹包散發出一種讓梅雪感到奇特無比的清新氣息,如同夏日的微風,如同冬日的陽光,如同夢中的花朵,明明就在這裡,卻給人一種虛幻的透明感。
“嗚咕,你欺負人!”神秘少女想要敲打梅雪的腦袋,但是因爲兩人的身高有着巨大的差距,這是她踮起腳尖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那嬌小的身體實在不足以讓她在正面戰鬥中戰翻梅雪。
在寂靜無聲的世界中,突然和這樣活潑可愛的少女相遇,讓梅雪有些積鬱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起來,甚至都下意識的不去問她是什麼,從何而來,要往哪裡去。
不過,他不問,少女卻好奇的問起他來。
“你從哪兒來的?”
“你是什麼?”
“你要往哪去?”
聽到這三個問題,梅雪啞然一笑,然後突然眼睛一緊,因爲一個無比巨大的身影已經從那將要消失的黃泉路上慢慢走出。
那是一個大到讓人難以想象的罪孽,和剛剛被梅雪消失的那一隻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如果把梅雪消滅的那一隻戰鬥力計算爲五,那麼這一隻的戰鬥力恐怕有三千以上,光是那張臉就比小山還大,整個軀體的直徑恐怕有上百米,光是看着就壓迫感十足。
不過那臉裡面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梅雪還是第一次看到罪孽的臉,那本來應該是一章被無數苦痛折磨的人臉組合在一起的鬼臉。
但是眼前的這一隻……
烤玉米,牛肉拉麪,烤羊肉串,千層酥,肉包子,小籠包,刀削麪,擔擔麪,香酥鳳爪,各式各樣的點心,小吃應有盡有,幾乎可以直接寫成一本諸海羣山的美食大全。
“嗚咕,不要看啦!”被人看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醜陋慾望,少女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拼命的在梅雪面前揮手,試圖阻擋他的視線。
很顯然,這也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爲那個罪孽的臉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這,要怎麼辦?”雖然各式各樣的美食堆積在一起讓人很有食慾,但是梅雪依然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煩,天大的麻煩。
這可不是剛纔跟在他身後的那隻小蝦米,是不折不扣的終極怪物,如果可以操縱鬼皇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是黃泉沉睡的現在顯然那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
“什麼怎麼辦?”少女看了看那巨大無比的罪孽,裝成沒看到的樣子。
無奈之下的梅雪只好一手抱着幽冥黃泉,一手拉着裝傻的少女的手,然後大喊一聲: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