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住在城裡,是因爲除了辛莫藍伽和庫侖塔,其他的人都不會說敘利亞語,這很容易暴露身份,雖然他們僞裝成了到敘利亞來販駱駝的埃及人,但是異於埃及人的長相,非常容易引起常年和埃及有邊貿往來的本地人的懷疑。
相較而言,遠離喧鬧城市的村落更加安全。
艾希雅看着庫侖塔和一個農民打扮的人說了幾句話,從衣服裡掏出一些錢交到那個農民手裡,就見農民笑的彎腰鞠躬,一張風吹日曬的黝黑臉上,笑的堆起了厚厚的褶子。
搞不清他們做了什麼交易,艾希雅看了一眼辛莫藍伽,她正在把馬背上的水袋取下來交給屬下,其餘的人都將水袋交給了同一個人。
“來吧,今晚我們就住在這裡。”見庫侖塔向她們招手,辛莫藍伽丟下一句話,自顧自朝前走去。
不得不說,錢真是一個好東西。
庫侖塔和農民的交易竟然是買下在他家住一晚的權利,不知道那個農民和他的家人搬到什麼地方去睡覺了,估計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抱着一袋子錢,睡在馬棚裡都會笑醒。
進了屋,艾希雅已經不會因爲屋子的髒亂和氣味而不適,這幾天的生活,讓她意識到,快速適應環境對於生存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幾乎已經忘記大神官府裡乾淨到一塵不染的長廊,柔軟舒服的大牀,溫柔美麗的侍女,以及那些以前看來平常普通的一切東西,現在想來,那裡的一切都成了夢裡纔會出現的幻境。
“庫侖塔跟着你很久了嗎?”
“嗯,他原來是我父親的副官,父親去世後,他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脫下斗篷,掃了一眼屋子,瞧見只有一張牀,她皺了皺眉。
“你……”
“怎麼了?”看見庫侖塔在門外安置其他的人,辛莫藍伽掃了欲言又止的艾希雅一眼。
“沒什麼。”忽然想起,辛莫藍伽的父親就是死在與敘利亞的戰場上,踏上父親曾經戰死的故地,她的心中一定不好受,怪自己將話題引到了這件事上,艾希雅識趣的不在問下去。
“我要出去,累了就休息。”不知怎麼了,辛莫藍伽突然起身離開,留下有些呆愣的艾希雅。
沒等艾希雅明白過來,屋子裡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左右瞧了瞧,決定先收拾一下房間,雖然只住一個晚上,但是以現在的情況看來,她幾乎連個坐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將一堆看上去破舊不堪的衣服疊好放到靠牆的一個櫃子裡,在將牀上整理一番,好歹有了牀了樣子,艾希雅滿意的笑笑。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雖然,門是開着的。
回頭,看見那坎站在門邊,手裡捧着一個包裹。
“有事嗎?”艾希雅對於他的到訪感到有絲驚訝,一路上他們根本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實在談不上友善。
“將軍讓我把這個給你。”進屋,將手裡的亞麻布包裹放下,那坎眼神奇怪的看着艾希雅。
“謝謝。”微笑,那坎的眼神讓她覺得怪怪的,好像他在打量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
微微頷首,那坎在艾希雅微笑的注視下離開,臉上的表情除了奇怪,還有什麼隱約閃現。
盯着桌上灰色的亞麻布包裹,艾希雅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打開,眼前的東西,讓她愣住了,大約半杯茶的功夫,她才緩緩的回過神來。
一包椰棗,青色的皮,飽滿的透着光亮,脆生生的新鮮。
猶豫的拿起一個,轉來轉去看了個遍,彷彿曾經欣賞外邦進貢的珍貴珠寶一般,精緻臉龐透着點異樣的情愫,清幽的眸子驀然閃過一絲暗光。
拉起袖子輕擦飽滿緊質的棗皮,放進嘴裡咬上一口,頓時一股清香隨着一絲酸甜充滿嘴裡,脆脆的甜,帶着絲絲的酸。
笑,在桌邊坐下,小心的又咬上一口,讓那清脆的快樂順着齒間的芬芳流遍全身,看着面前的椰棗,艾希雅由衷的笑出來,淺淺的笑波及眼底,瞬間絢爛無限。
擡眸,籬笆圍成的院子外,辛莫藍伽正和庫侖塔坐在一個小小的土坡上說着什麼。
陽光下,她的側臉,一如每個時刻……堅毅,穩健,透着一份令人敬畏的不容置疑……棕色的發,染上一層隱約的紅光,縷縷閃動在她微微點頭的動作間,眼底的光來自太陽的璀璨,閃動間卻是青灰色的明亮,脣邊似有若無的笑,淡淡的,仍然帶着不可一視的驕傲。
失神,手中的椰棗湊到嘴邊,涼涼的……心,卻出奇的熱,隨着呼吸燙着了臉,腦子忽然悶悶的傻愣着,如同此刻的神情。
相處的日子逐漸累積,她對於辛莫藍伽的興趣也在積聚。不同於以往對於某些人的好奇,在瞭解後就會失去興趣,而是知道的越多越覺得有意思……
她的出身,艾希雅早就有所耳聞,亞述名門的後人,金獅軍團的將軍,屢戰屢勝的奇蹟令她的敵人不戰先怵的膽寒。從亞述方面傳來的極少的消息裡,辛莫藍伽的名字與亞述王薩米都,幾乎是一直被重複的重要信息。
在她的印象裡,她是一個了不起的武將,運籌帷幄着戰爭的勝利和敵人的生死,以年輕的生命將家族的輝煌張揚到極致,奠定了亞述在戰場上的勝者地位。
戰爭,就是流血和死亡,就是侵略和抗爭。
每每想起戰火連天的場景,滿天銀芒的廝殺聲和屍橫遍野的慘狀,艾希雅都會覺得心口隱隱的痛,如同身體緩緩沉入冰冷的海水,手腳麻木失去呼吸的那種無助的疼痛。
可是,當她注視着辛莫藍伽時,她卻沒有給她那種感覺,似乎她就是一個平常的女孩子,只是有時驕傲了些,淡薄了些。
很奇怪,不是嗎?
辛莫藍伽的身上應該浸滿了看不見的殺氣,她的手上應該沾滿了敵人已經乾涸的血跡,那滲入髮膚的死亡氣息,應該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洗淨的。
然而,她的氣息很乾淨,乾淨到讓人體會不到一絲戾氣。
沉靜的眸,是特殊的讓人想要多看上幾眼的淺灰,含着淡淡的不意察覺的狂妄,卻無肅煞。淡漠的神情,可能會讓你卻步,然而,當她笑起時,卻是一張孩子的臉。
收起視線,因着辛莫藍伽和庫侖塔一同起身,似乎談話已經結束,她拍了拍庫侖塔的肩,引來庫侖塔一陣如雷的大笑,她也跟着笑出聲,低低的,被庫侖塔的笑聲淹沒,幾乎聽不見。
隨後,她看向這邊,陽光下眯起雙眼,一閃即逝劃過碎碎的金,在艾希雅宛如一個做借事的孩子被抓到的表情下,她揚着眉,將笑容擴大,帶着看好戲的神情。
低頭,悶悶的咬了一口椰棗,帶着一點氣。
不是氣她,是氣自己幹嘛一幅偷東西被捕逮到的模樣,不就是看了看她嘛,人的臉本來就是給別人看的。
可是,在辛莫藍伽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自己的表情就好像是輕挑的女子望着心上人發呆的傻樣。閃爍不定的眼神逃跑的跳開,真是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口中的椰棗被狠狠地嚼着,嚥下,眼角的餘光瞄見院外已經空無一人,擡眸搜尋了一圈,不見剛纔壞笑的那個傢伙,艾希雅看向桌上的一堆椰棗,忽然……她覺得牙齒有點酸酸的。
晚飯也沒有看見辛莫藍伽,食物還是那坎送過來的,冒着熱氣的菜粥,香氣撲鼻,可是一個人吃起來,還是少了一些滋味。
艾希雅幾乎已經忘記在孟菲斯的那些年月裡,都是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吃飯,華麗的長桌上放着雕刻着精美花紋的黃金盤子,清楚的映照出她孤單的身影。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和大家一起吃飯,沒有華麗的桌子和精緻的盤子,粗硬的餅和火烤的鴨子就是簡單的一頓飯,她卻吃出了一種熱鬧的溫暖。
庫侖塔總愛和那坎開玩笑,那坎畢竟年輕些,沒有老道的庫侖塔臉皮厚,當着一堆人的面,他經常是紅着臉笨嘴笨舌的回擊,有時免不了要讓辛莫藍伽出面說幾句公道話,可那些褒貶不明的公道話,爲什麼聽在自己的耳朵裡,卻好像是把那兩個人都戲弄了。
他倆不笨,卻總是慢半拍才能聽出辛莫藍伽話裡暗藏的意思,每當那時,艾希雅總是努力控制着不要笑出聲,特別是在瞧見那二張漲紅的如同烤熟的鴨子一般的臉時,她除了不斷往自己嘴裡塞東西,還真找不出別的方法能阻止喉嚨裡癢癢的笑聲,。
看着吃了半碗的粥,艾希雅放下勺子,桌邊的油燈亮着,抖動的火苗照着還剩一半的椰棗,光滑的皮上有一圈顫動的青色影子,誘人的香氣隨着油燈燃燒時散發的略微刺鼻的氣味,變得有些淡了。
嘆息,再次看了一眼半敞的門,黑壓壓的空氣裡流淌着鄉間稻穀的味道,呼呼的風聲響起,敲打上那扇沒有合嚴的木門,發出哐啷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
起身,走到門邊,猶豫着是否要關上門。不知道辛莫藍伽是睡在這裡,還是別處,她沒說,她也沒問。
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不知怎麼了,今天竟然連半點星光也沒有,漆黑的天空籠罩着大地,吞噬一切的黑色鋪天蓋地的襲來,心裡隱約有些害怕。
“站這裡幹嘛,當門神嗎?”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夜風中傳來,修長的身影隨着那戲謔的調子逐漸在黑暗中顯現。
一怔,有些被嚇到了,她退回房間,看見辛莫藍伽進屋後,輕輕將門關上。
“你吃過飯了嗎?”視線隨着她向牀上一躺的身體,微微一閃。
“嗯。”她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雙手墊在頭下,眼睛已經閉上了。
站在桌邊,有那麼片刻,艾希雅不知要不要說話,辛莫藍伽籠罩在微弱光線下的臉有些疲憊,舒展的眉頭仍然能看出因着忙碌而留下的煩惱,淺淺的,卻在跳動的燈火下,惹人想要伸手將之拂去的衝動。
靜靜地,透着模糊的光,艾希雅凝視着她,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在燈火的顫動中。
“你想站一晚上,還是坐一晚上?”驀地睜開眼,燈火點亮了辛莫藍伽帶笑的眼,灰色的海洋裡出現一盞微弱的光。
思緒在她瞬間張開的眼中停下,看見她衝自己招招手,那表情好像是主人在召喚自己的小狗來身邊。“過來,睡覺,明天一早我們就要離開。”她說這話時,坐起身,騰出地方讓給艾希雅。
低頭,吹滅油燈,忽略自己像只小狗的惱人心情,艾希雅依着記憶來到牀邊,正想着要如何躺下,那個惱人的聲音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笑又響起了。
“睡裡邊。”
脫了鞋,爬上牀,膝蓋下是硬木板在她移動時,發出的“咯吱咯吱”難聽的響聲,用最快的動作移到裡面,艾希雅小心的儘量不碰到辛莫藍伽,好像她身上的刺會扎傷自己一樣。
辛莫藍伽躺下時,木板也發出同樣聲音,同時還伴隨着她的一聲低嘆傳來,艾希雅安靜的躺着,忽然發現心跳的速度好像有點快,她已經可以感覺到那顆心在胸腔裡猛烈而激動的跳着,莫名的。
輕輕一拉,扯過身邊的斗篷蓋在兩人的身上,辛莫藍伽翻身,背朝着艾希雅側躺着。
怔,看着身上的白色斗篷,延着黑暗中模糊起伏的白色邊緣,視線落在那個背影上,溫暖的不單單是斗篷下的身體,還有心裡的某個地方……
淡淡的笑在脣邊漾開,清幽的眸從她削瘦的肩緩緩移到那些微亂的捲髮,笑容更豔,好像黑夜裡綻放的一朵幽蘭,明麗燦爛。
轉過臉,閉上眼,感受到來自身邊平穩的呼吸聲,倦意悄悄襲來,髮絲鋪漫枕邊,一抹笑容掛在脣角,寂靜的夜,瀰漫着一陣似有若無的香,奇異迷離。
明亮,吵雜,伴隨着一些喊叫聲響起,蹙眉,意識到這是一個吵鬧不安的夢境,艾希雅動了動身體。臉上有種模糊的感覺,有些暖,有些痛,隨着痛的感覺稍稍加重,她突地睜開眼。
“別出聲。”收起輕拍臉頰的手掌,一根手指壓在她想要張開的脣上,辛莫藍伽的臉就在咫尺,皺着眉。
一些凌亂的聲音從遠處某個方向隱隱傳入耳膜,彷彿鐵匠鋪裡鍛造銅器時的奏鳴,那感覺似曾相識,什麼聲音……
“穿上斗篷,別出來,我去看看。”拉着斗篷爲艾希雅披上,她剛跳下牀,就聽見門被拍響,顯然門外的人很急。
“將軍,有強盜在洗劫村子。”
“集結人,馬上離開。”她當即立斷,不能捲入這場麻煩,萬一被趕來鎮壓強盜的敘利亞士兵發現,那就糟糕了。
聽見門外的人跑着離開,辛莫藍伽披上斗篷,拿起放在枕邊的劍,一把拉起艾希雅,掃了一眼確定她已經用白色的斗篷將自己裹嚴實,推門而出。
眼前的場景,讓艾希雅呆住了。
火光,哀嚎,四下逃竄的人影,馬蹄踏着地面不斷顫抖,原本平靜的小村莊,已經面目全非。
隱約可在燃燒的房屋冒出的濃煙裡,看見一些騎着馬拿着刀的黑衣人,他們正在追趕逃跑的村民,就像追逐獵物的野獸,追上獵物後瞬間奪去了鮮活的生命。
“將軍,快走!”庫侖塔牽着辛莫藍伽的馬,馬繩還未交到她的手裡,一道紅光掠過兩人眼前,一支燃着火光的箭呼嘯着劃過艾希雅的右側,直直沒入身後的門板,一瞬間木質的門變成了一團火球。
怔。
望着身後熊熊燃燒的門,火光映在眸裡,一片火海掀起黑色的波浪,仍然呆立的艾希雅感覺手臂一緊,身體被強迫着向前跑去。
剛纔的一箭,受驚的馬慌不擇路的跑出院子,畢竟只是普通的馬匹,不像戰馬經過訓練,在遇到這樣混亂的場面後,驚嚇嘶鳴着揚起四蹄跑走了。
“將軍,騎我的馬。”庫侖塔指指栓在院外樹下的馬,如果不是栓着,估計已經跑的沒影了。
點頭,一手拉着艾希雅,一手拿着劍,向樹下跑去。
空地上有散亂的屍體,血正從他們的傷口涌出,火光點燃了天空,使這些屍體看上去更加猙獰。
艾希雅覺得胃部一陣**。
與此同時,她聽見耳旁一聲慘叫,伴隨着一捧鮮血噴散在離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一個男子伸出手,張大嘴動了動,眼睛緊緊盯着她,隨着他的身體直挺挺的倒下,一個騎在馬上拎着一把還在滴血的刀的男人,出現在艾希雅的視野裡。
男人也正用死死的目光看着她,忽然之間,他因爲血色而腥紅的眼睛,倏地瞪大,繼而喊起一串聽不懂的語言,粗啞,有些急迫。
艾希雅只感得全身一陣顫慄,因着披風的帽子被風吹下,如瀑的長髮瞬間抖散開來,夜一樣的黑,襯的她毫無血色的臉,更加蒼白,充滿驚恐。
風,帶着火焰的溫度撲面而來,熱浪托起髮絲揚起又落下,重複着簡單流暢的起伏。
眼神與心一樣冰冷,因爲眼前的血色在通紅的夜空下放肆的燃燒着,轉瞬之間就將平靜的村莊變成了令人窒息的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有點累了,是不是要停更幾天,休息一下呢。。。。。。糾結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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