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呆立的兩人,如同被下了咒語般忤在原地。

瞠着目,辛莫藍伽感覺自己的呼吸有那麼一瞬停住了,因着月光下閃着晶瑩光澤的身軀,如神一般聖潔耀眼……

腰身以上已經露出水面,水珠脫離艾希雅那剔透玲瓏的身軀,悄然灑落水面,長長的黑色頭髮披散在肩頭,末梢還浸在水中,如輕盈的水草般悠悠浮於水面,隨着水波緩緩晃動……

同樣驚睜着雙眼,伸出的手舉在半空,不知是因爲清冷的月色還是突然出現的辛莫藍伽,艾希雅的臉色同勃然漲紅到失血的蒼白,怔在當場像個斷了線的人偶。

庫侖塔一聲大喊,如同解除咒語的鑰匙,將禁錮兩人的血液打開,辛莫藍伽最先緩過神,拿起石上的衣服走到水裡爲艾希雅披上,摟着她走上岸,“快穿上衣服,你的埃及救兵來了。”

感受到肩膀上來自辛莫藍伽掌心的溫度,艾希雅驀然間又紅了臉,手忙腳亂的將衣服穿好,匆忙侷促的神情,手也微微顫抖着。

“庫侖塔在外面擋着,我們從後面走。”拉着艾希雅微涼的手,辛莫藍伽帶着她繞過水潭,向前走去,隱約間聽見身後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還有喊聲。

是在喊她的名字。

“是昆卡,昆卡!!”聽見熟悉的聲音,艾希雅高聲喊道,掙扎着想要擺脫辛莫藍伽牢牢握住自己的手。

眼神一凌,暗光劃過灰色的眸底,夜色下如同冰面反射的光,冰冷,刺目。

“閉嘴,除非你想看着他們死,否則給我安靜點,乖乖和我走。”使勁一拉,艾希雅倒在她身上,她低下頭,冰冷的目光望進她琉璃般閃爍的眼底。

“我要回去,我不能和你去亞述。辛莫藍伽,放我走吧,你明白,如果我到了亞述,蒙西斯特會有藉口發動戰爭,與巴比倫的聯盟也會達成,難道你希望看見埃及與巴比倫聯手進攻亞述嗎?”情急之下,艾希雅抓着辛莫藍伽的手臂,眼中一層霧氣蒸騰,繚繞在迎着星光的黑色瞳仁中,潮溼的頭髮正不斷的滴下水珠,瞬間消失在乾渴的沙地裡。

沉默,猶豫不決的煩燥如同戰鼓在心裡敲響,卻又在身後那些吵雜的殺喊中瞬間被擊退。片刻,一手抓着艾希雅的手腕,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俯下頭,危險的氣息繚繞在她蒼白的五官間,“和我走。”

怔。

瞳孔驀地一縮,抵不過心臟劇烈向下沉去的失重感,抿着脣,直直的望着面沉如水的辛莫藍伽,片刻後,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道:“休想。”

揚了揚眉,因着她的一句話,辛莫藍伽展開一個微笑,森冷的將空氣凝結在兩人間。

使勁一拽,不顧艾希雅的掙扎,向樹林外走去,不理會她不停扭動的身體,以及不斷拍打着緊握着她手臂的手。

“放手,你聽見沒有,快放開!”大聲喊道,希望林外的埃及士兵能聽見,艾希雅努力想要擺脫手腕上的鉗制,卻無論她如何拍打,辛莫藍伽硬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更沒有停下腳步。

綠洲外人影攢動,耳邊金屬相擊發出的聲音響徹林梢,寂靜的沙漠裡廝殺的喊聲,傳進耳朵裡,帶着呼呼的風聲,如同鬼魅的□□。

被辛莫藍伽半拉半拖走着,艾希雅不時回頭望向綠洲外,那裡已然亂成一片,之前的火堆不知怎麼散成數片小火堆,一簇一簇在綠洲外閃着跳動的紅光,如同野獸的眼睛,滴着血直直盯着前方。

“大神官!大神官!!”昆卡的聲音傳來,似乎就在不遠處的樹林裡。

“昆卡,昆卡,我在這裡。”艾希雅失聲大喊。

辛莫藍伽回頭看了一眼,埃及的士兵人數不算多,庫侖塔和那坎應該擋的住,只是艾希雅不停的掙扎,她根本走不快,也許她就應該打昏她,這樣還快些。

混亂中,昆卡似乎聽見了艾希雅的聲音,一刀砍下衝過來的亞述人拿劍的手,循着聲音向綠洲裡跑來。

眼見馬上就要走出綠洲,身後的廝喊聲離自己越來越遠,艾希雅低頭看了一眼緊緊扣住自己的手,猛然間拉住辛莫藍伽的手臂,在她突然怒瞪的目光中,一口咬了上去。

口中一絲鹹腥味,順着口腔溢到鼻間,艾希雅忽的鬆開口,呆愣地看着一排清楚的牙印嵌進辛莫藍伽的手臂,片刻後一絲細細的血線順着她的手臂滴下。

“滿意了?”辛莫藍伽凝視她的目光突然變得灼熱,夾雜着一道凜然的怒意,而她的手仍然緊握着艾希雅的手臂。

“我……”眼神仍然遊移在她的手臂,結結巴巴地開口,一時語塞。

“大神官!”

驀地回頭,看見昆卡正在十步以外的距離外,樹後突然又跑出三個亞述人攔在他的面前。

“該死!”低咒了一聲,辛莫藍伽使勁扯了一把,帶着艾希雅繼續向外大步走去。

“辛莫,放了大神官。”昆卡解決了那三個人,提着刀又追了上來。

猛的一回身,將艾希雅拉到自己身後,辛莫藍伽看着衝過來的昆卡,抽出腰上的劍,一絲寒光劃過劍身,反射到她青灰色的眼底,肅煞凜冽的色澤。

“辛莫,你竟然是亞述的奸細,快放了大神官,我還能饒了你的小命。”急急的看了一眼艾希雅,在她蒼白臉上讀出了恐懼,昆卡惡聲說道。

輕哼一聲,辛莫藍伽的聲音依然不慍不火,只是眉頭不經意間微微皺了皺,“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昆卡也不多話,揮着刀衝了上去,但是因爲顧及辛莫藍伽身後的艾希雅,又不敢過於猛力,這點被辛莫藍伽看在眼裡,眉頭一挑,擡手擋下了帶着呼呼風聲的刀。

“我的昆卡大人,你就這點力氣嗎?女人打架都比你帶勁。”嘲笑的語氣,輕易地挑起了昆卡怒火。

“少廢話,放開大神官,我和你好好比試比試。”昆卡用刀指着一臉笑容的辛莫藍伽,她的笑容如同芒刺,讓昆卡全身難受。

斜睨了一眼,一直緊緊握在艾希雅手腕上的手,悄悄的鬆開,獲得自由的艾希雅猛得抽回手,退後一步,皺眉看着微側着臉的辛莫藍伽,她的側臉隱在夜色下,陌生的線條裡是讓人心生寒意的剛毅。

對於艾希雅如避洪水猛獸一般的行爲,辛莫藍伽只是笑笑,再次看向昆卡時,她舉起劍,“好了,來吧。”輕鬆的聲音,彷彿是在府裡與侍衛們比試武功一般。

昆卡見艾希雅已經退到安全的地方,心裡沒有顧及,提着刀朝着靜靜站在月光下的辛莫藍伽衝了過來,呼呼的風聲被刀鋒劈成兩半,迎着辛莫藍伽緩緩提起的劍揮下。

刀劍相擊時的火花一瞬間點亮黑漆漆的林間,辛莫藍伽旋身將刀下的劍抽出,壓低身體揮劍向昆卡的下身掃去,昆卡機敏的向後一跳,躲開了幾乎可以將他砍成兩截的劍鋒。

擡劍,沒有給昆卡喘息的機會,手腕一轉,腳步向前一邁,赫然出現在昆卡的面前,柔韌嬌捷的像頭豹子,更像一個若隱若現的鬼魅……

純粹的,自然而野性的速度。

瞬間的呆愣,來自昆卡不可置信的眼睛。

只是這一愣間,辛莫藍伽的劍已經朝着他的胸口刺去,一把長劍在她的手中如同一把精巧的匕首一樣靈活,鐵劍的沉重全然不見,宛若羽毛般輕盈自如。

“昆卡,小心!”擡手,捂着自己的嘴,閃着寒光的劍身消失在昆卡的身體裡時,艾希雅噴張的眸裡除了淚水,還有無盡的恐懼。

瞠目,緊緊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張放肆張狂的笑臉,昆卡張着嘴,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人……”隨着退後的腳步,劍身帶着月光離開昆卡一動不動的身軀,銀色的劍未沾半點血色,乾淨冷凝。“總是不自量力。”

說這句話時,她嘴角含着那抹淺笑,不知道爲什麼,在艾希雅失神的眼中,隱隱透着絲玩味殘忍的溫度。

“昆卡!”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艾希雅跑向如同一坐雕像般僵硬的昆卡,經過辛莫藍伽身邊時,卻被一隻手猛然拉住,牽制着手腕的力道冰冷刺骨。

“你殺了他,你怎麼能殺了他,你這個惡魔!”哭喊着,拼命掙扎着想要靠近幾步外的昆卡,卻只能仍由默不作聲的辛莫藍伽禁銦在一個半徑內。

“他沒死。”低聲,而那雙明亮的眸子,在看向因爲悲傷而憤怒的艾希雅時,悄然一閃。

艾希雅怔了怔,隨即想起剛纔那幕,那把劍明明刺進了昆卡的身體,他怎麼會沒死?帶着疑惑的目光望向一直紋絲不動的昆卡。

“你……”粗啞的聲音來自昆卡的口中,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腋下衣服上的一個破洞,目光充滿疑惑。

艾希雅望了一眼昆卡,又望了一眼辛莫藍伽手中那把閃着寒光的劍,乾淨的劍身,反射着月光,冰冷卻無血色……

將劍收回劍鞘,拉着艾希雅轉身離開,不理會身後仍然處於震驚中的昆卡投來的疑惑目光。

“你……站住,把大神官留下來。”望着辛莫藍伽的背影,昆卡突然如夢初醒的大喊,心臟還因爲剛纔的那一幕狂跳不至,如果她剛纔真刺進他的身體,那麼現在這顆心就不會這樣強壯的跳動了。

“我保證,下一次你不會這麼幸運了。”輕輕的聲音傳來,在綠洲外明顯變得微弱的廝殺聲中,辛莫藍伽的聲音乾淨清冷。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要知道自己敗在誰的手裡,不能連敵人的真實名字都不知道,就敗的這麼一塌糊塗。

“辛莫藍伽。”沒有停腳步,在昆卡逐漸擴大的瞳孔中,拉着艾希雅踱步離開。

回頭,望了一眼昆卡,艾希雅緩緩綻開一個微笑,蒙着一層悲哀的無奈。

“回去告訴蒙西斯特與亞述和平談判,不能宣戰,告訴他……我會誓死保護埃及。”聲音輕顫,不知是因爲剛纔驚險的一幕,還是因爲自己未知的命運,壓抑着眼中的淚,她朝他輕輕點了點頭,繼而隨着辛莫藍伽走向綠洲外。

怔忡,片刻後,握緊手裡的刀,擡頭看着艾希雅與辛莫藍伽一同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只剩下濃濃夜風裡,不斷哀嚎的如同鬼魂哭喊的風聲……

庫侖塔帶着手下和辛莫藍伽匯合時,看的是一幅令他感到奇怪的畫面。

艾希雅站在離馬幾步遠的地方,眼神飄忽的望着遠方,她好像剛哭過,紅紅的鼻頭還有充血的眼睛昭示了剛纔一定發生了重大的事情。

而讓他感覺到更加奇怪的,其實是辛莫藍伽。

她一個人坐在馬上,聽着他將死傷的情況彙報時,表情完全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他也說不出來。她似乎心不在焉,好像在想什麼,庫侖塔從她閃爍不定的眼神中,也猜出了幾分。

“走吧。”勒馬走到艾希雅的身邊,她看着她的背影,艾希雅孤單的背影,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可笑的想法。

微微的遲緩,轉過身,擡頭,靜靜地望着辛莫藍伽,那眼神空洞卻閃着令人讚歎的光芒,美麗邃遠。

低頭,有那麼一瞬間,辛莫藍伽想說:“你走吧……”這種想法在腦中一閃即逝,卻結結實實地嚇着了自己。

從幾時起,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金獅將軍開始在一個人的眼神中變的充滿憐憫了,沒有千軍萬馬,沒有刀劍的鋒利,單單就是一個眼神而已……

伸出手,淡淡的灰色眸子是溫和的,一如既往般和煦而明朗,揹着月光的臉龐帶着一抹淺笑,和剛纔嗜殺的她判若兩人,彷彿剛纔那是一場虛幻的真實夢境。

眼神落在她手臂上的傷,已經不在流血,但齒印清晰可見,細細滿滿的一個橢圓形,昭示了自己當時的憤怒和焦急。

“對不起。”蚊吟一般的細小聲音,在艾希雅低頭的瞬間傳來。

微怔,瞥了一眼手臂上,繼而古怪的笑爬進眼底,“如果我的戰士都學會這招,也許死傷的數量能夠減少幾乘。”

陡然漲紅臉,擡眼瞪了她一眼,卻被她陰陽怪氣的笑容給逗樂了,伸出手,藉由她輕輕一拉,坐回馬上。

“庫侖塔,那坎,照顧好重傷的人,到下一個村落時,找醫生來看看。”拉緊繮繩,馬兒的蹄子在地上刨了幾下,轉了個圈。

“是,如果我們不停,明天能到曼哈,那裡一定有醫生。”那坎指指前方,說道。

“那還等什麼,走吧。”揚鞭,一聲脆響在空中炸開,馬兒聞聲揚起四蹄跑了出去,身後留下一條沙塵,漲滿黑色的沙漠。

起伏顛簸,艾希雅有些留戀的回頭,望了一眼在漫天沙塵中已經模糊成一片濃影的綠洲,收回視線,靜靜望向前方。

“閉上眼休息吧,天亮前我們都不會停下了。”淡淡的聲音在風裡,突兀的清晰,越過頭頂而來的一絲熟悉的味道包圍着身體,強迫着艾希雅面對現實。

“好……”開口,頓了頓,拉起斗篷的帽子,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此刻臉上的奇怪表情,“謝謝你。”

辛莫藍伽微彎的眼帶着溫和的笑,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芒是頭頂月亮反射而出的燦爛,將帽子拉上,遮住不斷拍打在臉上的夾雜着細沙的夜風,嘴角邊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

不知爲什麼,她將劍鋒偏轉,本該刺進昆卡胸膛的劍,只是從他的腋下穿過,他撿回了一條命,而自己則撿得了一個感謝。

似乎,是個賠本的買賣,但是……算是讓她愧疚的心,找個機會稍稍補償一下吧。

手臂隱隱傳來一點火燒般的痛,記憶裡在戰場上由那些彪悍的敵人帶來的傷痛仍然清晰,曾經致命的傷痕現在還深深烙印在身體上,成了現在證明她豐功偉跡的證據……而這排細小的齒印,肯定不在其列。

如果讓庫侖塔他們看見這個傷痕,他們大概會笑到從馬上摔下來,想像着他們笑到合不攏的嘴,和閃着促狹神情的目光,辛莫藍伽忽然抖了抖斗篷,使它緊緊的蓋住手臂。

小小的動作,引得艾希雅側目。

是不是她的傷口在痛?

艾希雅懊惱的發現,第一次攻擊別人,竟然是用了這種卑鄙可笑的方法。

雖然身爲女子,可是自己的行爲的確讓人丟臉,特別是一個大神官使用這個方法,那更加叫人汗顏。伺候埃及衆神的僕人,一個公主,竟然用牙當武器,這無論在何時何地說出來,都是一個讓人擡不起頭的話題。

深深的嘆息,艾希雅決定不在去想這件讓她覺得臉紅的事情。現在最讓她擔心的是,當蒙西斯特知道她被亞述人擄去後,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和平的天平,是否會因爲她而發生傾斜,一旦戰火再燃,那埃及將要面臨的則是日趨強大的亞述,即便是和巴比倫聯盟,長途跋涉的行軍,必定會給後面的戰爭帶來致命的影響……諸如此類的一切,不知蒙西斯特會不公考慮到,真希望他能聽明白她讓昆卡捎回去的話。

如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也許還能稍緩戰爭的步伐,這當然只是也許……

望着前方,漆黑的天空與泛着銀芒的沙漠連成一片,鮮明的將天地區分開來,卻又那麼奇妙的融合着,眼神在這片天地間逐漸飄忽不定,規律的顛簸伴隨着一絲沉悶,悄悄襲來。

在艾希雅緩緩合上眼時,悄無聲息的從她腰側環過一隻手臂,輕輕將她攬向後面,使她舒服的靠着,歪着的頭正好搭上辛莫藍伽的肩膀,替她拉緊被風吹開的斗篷,辛莫藍伽有些疲憊的笑笑,視線專注的投向前方。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啊,因爲有事情,所以耽誤了更新,嘿嘿!!

大家不要責怪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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