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睿候護衛太子有功,但勸導不力,並一同前往煙花之地,無視皇族顏面,着罰俸三月,禁足一月。
沐沂邯被十餘皇宮護衛擡着八擡大轎送入候府,皇上的旨意隨後就到了。
孫樹德宣旨前傳皇上的口諭,安睿候重傷在身,跪接免去。
所以沐沂邯很理所當然的躺在軟椅上接了旨,隨後還很闊綽的賞了一粒碩大的金珠給孫公公。
孫樹德笑眯眯的接下塞入袖中,和顏勸慰:“侯爺好生修養一月,這聖旨上的話是說給別人聽的,皇上本意是怎麼樣的,您這七竅玲瓏心,可比奴才看的通透,奴才也就不多話了,您歇着!”
寒暄完又轉向一旁心不在焉的沐悉,佯裝正色威脅道:“你小子可警醒着伺候,侯爺要再出點意外,就算少根毛,皇上也會扒了你的皮!”
話音未落方覺失言,忙又看向沐沂邯尷尬捂嘴賠笑:“哎呦,奴才這碎嘴......”
滿廳跪着人忍不住笑,只見一排排背脊在那顫個不停。
孫樹德早就一拍屁股開溜,人羣裡的蕭靜好捂着笑疼的肚子死掐小蜜兒的大腿,這孫公公也是一奇葩,看沐沂邯一臉的怒色杵在那,真真解恨。
沐沂邯蹙眉斜瞥一旁憋笑憋到臉紅的沐護衛怒斥:“還慫在那,扶本候回雅園!”
沐悉忙收起壞笑扶起他,兩人行至廳門,沐沂邯停步頭也不回的吩咐:“元兒來伺候!”
跟進雅園,沐悉那傢伙風似的跑了,餘下幾名侍女放下竹簾,點好安神香便也退下了。
瞧那人躺在榻上,左翻右翻始終找不到舒適的躺法,氣惱的瞪一眼還在笑的她。
“我傷口疼,怎麼躺都難受,你盡傻笑個什麼?”
說完掏出個瓷瓶遞向她,嘴裡還在咕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個很好笑麼?”
蕭靜好接過瓷瓶上前解開他的衣襟,動作毫不輕柔。
“公子竟知這古話,竟是掛在嘴上白說了!”
看到繃帶上滲出的血跡,不禁倒抽一口氣。
本不算嚴重的傷,竟給他拖成這樣,不免心裡涌上不知名的氣。
小心翼翼拆開紗帶,傷口果真滲着血,忙仔細清潔周圍血跡,輕輕上好藥,縱然這樣,他還是忍不住疼的哼哼。
蕭靜好毫不理會,在她看來自作孽不可活,那日受傷之後如妥善處理必不會現在這樣,不用腦袋想就知道他不過又是爲了權力的角逐而演的一場苦肉戲。
爲何男人都是如此,爲了高管厚祿,爲了權力身份寧願捨棄本該最珍貴的東西。
擁有如畫江山又如何,不過是你方唱罷他登場。
從古至今江山都是累累白骨,血匯長河堆砌而成。
厭惡的看了他一眼,見他閉目已經安然入睡,便起身欲走。
轉身間手腕被牢牢握住。
蕭靜好回頭正要叮他幾句,發現他並未醒,反而睡的很沉,只是手握得狠緊,扣的她的手腕生疼。
掰了半天掰不開,只得放棄。
隨意坐於牀踏,看他趴着睡的香甜,臉被軟枕擠的嘟起,模樣滑稽可笑,全無平日的張揚睥睨,。
鼻息撲動着散落臉頰的青絲,此刻入睡的他竟顯得那樣的無害。
“母妃!”
睡夢中的他竟笑的那麼甜,扯着被他握着的手貼在臉頰輕磨。
蕭靜好只覺窘迫,忙使勁想將手抽出,卻被他拽着更緊。
“母妃彆氣,邯兒會乖!”
他居然將她當成他的母妃?
還抓着她的手在他臉頰不停摩擦?
這算是變相被他佔了便宜麼?
這可惡的沐沂邯,在睡夢中都能使壞。
可是他的樣子,真的和孩子一樣,對母親的思念和愛都寫在臉上。
忍不住大膽伸手點點他的鼻尖,自言自語的問着:“你現在這麼壞,你母妃知道麼?”
“我想你母親生下你,在看到你的那剎那,是多麼的滿足,粉雕玉琢般的漂亮娃娃,肯定喜愛的緊,你母親還會想着給你最好的一切,她將愛都給你,從沒想過希望你鶴立雞羣,高人一等,她不想你失去了剛來這個世上時帶來的乾淨純真的笑,她希望你和普通人一樣,過平凡的日子,也許是個教書先生去教化無數學生懂得知足長樂,也許是個醫者行醫救人拯救更多的生命,也許和你師傅一樣隱居山林,遠離世俗紛爭,也許會遇到你喜歡的姑娘做一對神仙眷侶,她唯獨不願你成爲的就是現在的你,哎,說這麼多你也不會聽,就算你聽到了又如何?你也不會輕易放下權力紛爭,瞧你這樣每日活在爭鬥裡,真的不累麼?你不累我可累了,借你的牀邊一用,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子,當你的侍女真真......啊哦......”
說着說着便沒了聲音,哈欠過後便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牀上趴着的人早就醒了,抹去眼角溢出的一滴淚,換他癡癡凝望她的睡顏。
這丫頭生的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卻在十二年前就牢牢刻在了他的腦裡。
他知道她從小到大所發生的每一件事,知道她五歲那年磕傷了額角,到現在還留着淺淺的疤。
知道她八歲那年爲了救被欺負的小狗居然和大狗打架,被追的滿園跑,最後掉進湖裡被撈起,至此落下寒症,每年的初春都會復發。
知道她十歲那年開始拿繡活偷偷翻牆出去賣,殊不知永安繡市有織造司的管制,哪家繡坊都不敢接私活,那時的他剛剛封候,輕而易舉的就暗地解決了的她的難題,也是那次,他懂得了擁有權力的好處。
每年的上元節,她都會趴在房頂等着永安府放節日的煙火,她哪裡會知道並不是年年上元節官府都會放煙火。
他在離她院子不遠的街口,提着竹蕭吹《蒹葭》,年年不落,一過就是十二年。
他想留她在身邊,無關風月。
只是想留住這樣少有的純真,用來悼念自己那部分早已失去的純真。
他強行留她在身邊,和她逗趣,欺負她,當丫頭一樣使喚她,享受的看她頂嘴時的刁蠻模樣,生氣時咬牙的模樣,放肆的哭,開心的笑,這樣纔是最真的她。
可她似乎總想着要逃,她要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不明白,難道她想要的生活不是這樣的嗎?
他生氣,爲她不識好歹而生氣,爲她居然不理解他而生氣,更爲她成天把那個協議掛在嘴邊而生氣。
曾幾何時,他居然會那麼在意她的感受。他大可以將她關在候府,何必在意她的一言一語。
可是,他就這樣情不自禁的在意,莫名其妙的生氣。
就如現在一樣,他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的鼾聲好討厭,討厭到他來不急考慮便用脣堵住她微張的小嘴,不忘惡意的輕咬一口。
壞事做完,還嫌惡的擦去脣邊沾上的口水。
這丫頭睡相太難看,偷香這麼旖旎的事,居然被她嘴角流出的口水生生破壞了掉。
輕捏她的臉頰,逗弄她小巧的鼻尖,撥開掉在額前的碎髮,輕撫那不顯眼的舊傷,捨不得停,捨不得停......
夏夜的風帶着池塘的荷香穿過竹簾撩動櫥角的輕紗,低低的蟲鳴齊聲奏着和諧樂章,一勾彎月如懷春的少女躲入朦朧的薄雲,欲迎還羞。
氤氳如水的夜,預示着不知道誰的心將要淪陷,揭開如詩的少年情懷,自此不可自拔。
“主子!起了嗎?”
門外沐悉抓耳撈腮,叫了一早上了,這混賬主子就不應聲,到底起不起好歹給句話呀,門外早候了一批前來探病的朝中官員,總不能去回他們自己家主子在這毒辣的日頭下還在矇頭大睡吧。
“主子,該起了把?”
“呃,主子,祖宗,您到是回句話吧起還是不起?您不說話我哪知道您是起還是不起,不管您是現在起還是待會起,總得給句話不是?您如果現在起了就哦一聲,如果現在不起就啊一聲,您這樣不哦不啊的,我哪知道你到底起不起......”
蕭靜好迷迷糊糊張開眼,被沐悉那聒噪的聲音吵的頭皮發麻。
揉揉眼睛,懵然卻見到一張她情願是噩夢的臉。
自己居然和他躺在一張牀上一整晚?!
第一反應就是摸摸身上的衣裳,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在!
身邊的男人居然一直就單手撐頭側身躺着,一臉的壞笑。
只至她醒來,才見他端起榻案頭的隔夜茶,將茶水一滴不剩透過竹簾全潑到了門外喋喋不休的沐護衛身上。
他早醒了,一直就這樣看着她。
沐悉大早來了幾次,他懶得理他。
誰知那該死的傢伙居然就在門外開始唸經,才發現百無一用的他居然還有這方面的潛質,現在考慮是否要求皇上將他派去皇陵,也許住那裡的那幾個老傢伙能和他談得來。
見他潑完茶水,懶懶靠下繼續剛纔的姿勢接着曖昧地笑。
蕭靜好忙整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卻吐不出一段完整的話。
“這個... 你別多想...我們的關係很單純不是?呃...我就沒把你當女人......哦不不不...我是說就是把你當男人...不對,不對...就沒把你當過男...該死的......”
本來話就說不清楚,居然該死的眼睛就情不自禁往他敞開的衣襟裡瞟 ,快速拉攏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扯開是衣襟,遮住那片春光,省得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話說不清楚乾脆就不說了,起身跨過他的身子跳下牀榻,仔細觀察屋外沐悉有沒有走。
身後傳來他幽怨到妖孽的聲音。
“你的舉動可真曖昧,就好像做壞事後着急擦嘴一樣,我有那麼不堪麼,讓你這麼急着想撇開關係?”
爲什麼過了一夜他就連語氣也變了,怎麼像是他倒成了被玩弄被拋棄的人。
是藥沒吃還是沒吃藥?
知道這個時候接他的話那是沒事找事,不理他繼續透過竹簾仔細搜索外面有無人影。
這時他的聲音又在背後不識時務的響起。
“你爬上我的牀,睡了我一整晚,難道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麼?畢竟你是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的!”
蕭靜好終於暴起了。
叉腰上前跋扈怒斥:“你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你有病就請快吃藥,你不知道你的存在爲禍人間嗎?多少大好年華的姑娘被你蠱惑你有慚愧過嗎?我無懼危險接近你就是拯救人間,像你這樣的人就該爲天下所有女人提鞋來贖罪!”
“本候纔不幫別人提鞋,專爲你提,可以麼?”他狡黠調侃。
蕭靜好沒反應過來,啊的一聲就被他帶入懷中。
正在氣頭上想抵抗,卻見他收起了揶揄的神情,深深凝視她的眼睛。
“母妃在的時候,每個節日她都會爲我做很多我愛吃的,所以幼時很愛過節,後來去了青鸞谷,師傅並非愛熱鬧之人,在山中幾乎與世隔絕,哪還記得什麼節不節的,偶爾記起了某個節日,也就是和師兄聊聊以前過節的趣事,說來說去也就那麼幾件,後來在宮裡過節就更無趣,好好一個節就在虛情假意冠冕堂皇中失了味,後來在侯府就漸漸懶得過什麼節了。”
他停下話,蕭靜好聽他平淡訴述往事,波瀾不驚的語調卻恍惚帶着淡淡的殤。
原來他也會寂寞,也會思念母親,連在夢裡都怕是因爲自己不乖惹母親生氣了所以纔有離開他。
原來他也會牢牢的記着幼年的趣事,而不是金燦燦的皇宮裡的歌舞昇平。
方纔驚覺自己和他的過去何其的相像。
“如果可以,今年的月夕,我想過個和尋常人家裡過的一樣的節,行麼?”
他字字懇切。
蕭靜好不由自主的點頭。
月夕,不知到那廣寒宮裡的嫦娥是否也百年如一日的依然記掛着當年那個在崑崙山手持神弓的英勇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