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院子說來還是安易文幫聶遠征找的,離學校很近又很隱蔽,可惜不大。兩間正屋一間書房一間臥室,臥室裡又是張單人牀。
聶遠征的意思其實是讓傷員住牀,自己去書房的躺椅上湊合一晚便可,卻不妨沈蝶生探尋似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冷,蓋兩牀被子吧。”
聶遠征有些愣怔,想起她此時身上必然難受,便忙不迭點了點頭。不過平時因爲都只有聶遠征一個人在住,他這裡的被子一共加起來也只有兩牀。看來今晚上註定要挨凍。聶遠征想着,從櫃子中拿過被子放在牀上。
沈蝶生便蒼白着臉色收拾了一遍,也不顧胳膊上的傷,又將聶遠征拿的那牀被子蓋到原有的被子上,繼而把身上披的棉衣也一併蓋了上去,蜷成一團躺到裡側裡側,顯是冷極的樣子,活像只受不得凍的貓,哪裡還有平時的一絲倔強勁兒,讓聶遠征看了,不由得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睡覺老實麼?”
聶遠征有些摸不着頭腦。“睡下時什麼姿勢醒來還是什麼姿勢。”
沈蝶生於是點了點頭。“那就一起睡牀吧,天這麼冷。也沒有讓主人睡外間客人睡牀的道理,兩個人擠擠暖和。”
聶遠征看她神色如常,自己心裡雖難免不好意思,但見沈蝶生實在落落大方,推拒反倒顯得自己不夠光明磊落。“可這兒並沒有多餘的枕頭。”他想了想,怕沈蝶生會不習慣,還是先說清楚。
不料沈蝶生果然拍拍牀:“這枕頭也夠長,湊合睡吧。”
聶遠征沒有理由再拒絕。久久不見人來,沈蝶生睜開露在外頭的兩眼望他。“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就來。”聶遠征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晚間剩下的殘茶,又摸了摸整理得規規矩矩的的書案,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在磨蹭些什麼,見沈蝶生仍留神注意着他,索性回到牀邊,拉起被子便躺了進去。
沈蝶生因爲失血,又困又冷。捂着被子很快就昏昏欲睡。聶遠征聽着她呼吸漸沉,月光下長長的眼睫在那張只剩下了慘淡的白的臉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陰影,越發顯得弱質清瘦。他兀自打量着,咬了咬牙,心緒不知爲何煩亂不定。
忽然,就聽身邊人在靜夜中問道:“我深更半夜爬牆到你家,又受了傷,你就全不懷疑我的身份,反而幫我?”
聶遠征以爲她已然熟睡,聞聲只覺得有細細密密的汗從額上滲了出來,赧然又心虛,也不知剛纔被她察覺了沒有。“那幫人抓的肯定是好人。”他定了定神,猶豫着又補了一句:“……再說,我相信你。”
沈蝶生動也不動沉默良久,聶遠征以爲她真正睡着了,也不敢再隨便望向她打量,只得毫無睡意地閉上了雙眼,卻聽得一句喃喃的低語:
“笨蛋。”
這一夜沈蝶生睡得無比舒爽,聶遠征卻受盡折磨。沈蝶生問了聶遠征睡覺是否老實,可恨當時自己沒有反問回去。那人大概是失血過多時冷,一個勁兒往聶遠征身上湊。聶遠征怕碰到她傷口,又不能把人直直推開,猶豫再三,只好用胳膊將她禁錮在懷裡。
仔細算來,聶遠征從小到大並沒有抱着什麼睡過覺,所以這樣一來非常彆扭,一時竟睡不着了。懷裡的人不愧是名揚梨園的旦角,身量高挑,骨架纖細。聶遠征深呼吸了幾口氣,長久接受的教育讓他忍不住在心裡罵自己趁人之危。淺淡的呼吸打在肩窩,聶遠征苦笑地想若是這人不再亂動的話,一起睡倒也是很舒服的。
不知道她是哪方面的力量。聶遠征把思緒扯開,上海秘密組織安易文介紹過,自己也有認真的記。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對敵經驗很豐富了。可惜不能直接問,即便問了,這人也肯定不會告訴自己的。
很乾淨的人,頭髮淡淡的清香,抱起來也很舒服。
暖香中,不知過了多久,聶遠征也終於睡了過去。
沈蝶生似醒未醒,就覺得自己被什麼緊緊*。掙扎着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對着個厚實的胸膛,愣了愣神擡起頭來,不由得面上一紅。果然是仍在熟睡中的聶遠征。
好不容易擺脫禁錮自己的手臂,沈蝶生邊伸手拍聶遠征的臉邊嘟囔:“喂,你不是說你老實麼?這麼大人了,睡覺還喜歡抱東西,真是長不大的小孩兒!”
聶遠征剛一睜眼便聽見沈蝶生的排遣話,一口氣堵在嗓子裡,但見她臉色依舊十分蒼白,也頗有些無可奈何。他擡頭看錶,發現馬上就要上課遲到了,忙起身自顧自去外間洗漱。
忙完看沈蝶生還裹着被子懶洋洋坐在牀上,一副想起又不願意起的架勢。聶遠征拿起教案一類物事夾在腋下,遲疑半晌道:“沈小姐,我要去上班了,”他頓了頓,看沈蝶生依舊昏昏欲睡,略一猶豫,彷彿自言自語:“……你當然可以在我家住着的。”
他說完,見沈蝶生擡起頭睜大眼,忙道:“噢,我是說如果你沒地方去的話,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我自然知道沈小姐,不,是沈老闆怎麼會沒地方住呢?所以就當我沒說……”
“好啊。”
“什麼?”
“我是說好啊……等你回來……”
“喔,那我走了。”
“遠征?”
聶遠征心裡一動,回頭看向沈蝶生。那個女子眼中一片晶瑩,卻猶帶着幾分微醒的睡意,遠不如平時的機警,卻讓聶遠征的臉也莫名地跟着發燙。
“如果不介意我喊你遠征的話……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她說着,柔柔地笑了一下,“不過不要再叫我沈小姐就是了,太生疏。我們都一個牀上睡過了。”
聶遠征渾渾噩噩答了聲:“好……”,出門上班,一路上都被沈蝶生的那句“等你回家”弄得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