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還不待行動,廖仲愷那邊便終於忍不住了。
“沈老闆現下若是已不那麼忙的話,次長希望您能馬上過去一趟。”來人有兩個,一前一後地站着,帽子摘了下來握在手裡。那領頭的口氣十分客氣,說話時腰微略前彎,顯得畢恭畢敬。
其時,沈蝶生剛下得臺來,正在對着鏡子卸妝。戲班的日程已經少得不能再少,再不來點個卯倒真有些過意不去,但顯然這一點也同樣被有心人給料着了。沈蝶生在心裡想着藉口推脫,還沒來得及答話,隔壁的程曉桐倒搶先開了口:“先生好面生啊,不知是誰家的老爺這麼不體諒人,戲臺上忙活了大半天還要往家裡請,若是還沒聽夠,三五天之後又是一場,一個人唱曲兒又有什麼趣味。”
沈蝶生心裡一動,擡眼看他,恰好程曉桐也在往這邊看過來。兩人視線相接,程曉桐挑了挑眉,一雙丹鳳眼裡清亮亮的。
“次長吩咐如此,小人自然不敢妄做決斷……還請沈老闆仔細考慮清楚,次長等的日子似乎已然不算短。”
沈蝶生咬了咬牙。行動就定在明晚,同樣得耽擱不得。這次行動軍統的勢力並沒有完全撤出,廖仲愷不應該不知情,想來專門挑起這個時候,那人也是誠心不讓他好過。
“稍等會兒,我跟你們同去。”明天不一定會發生什麼,趁此機會能讓他放下戒心也是好事。沈蝶生這麼想着,動作利索地淨了臉,卻不妨程曉桐負氣般重重擲了東西,轉身去換行頭。沈蝶生不由得苦笑,再也想不出自己什麼時候落到了左右都要得罪人的地步。
車就停在戲院門口。沈蝶生和那二人打了招呼想去買菸,意在把換衣服時草草寫成的字條遞出去,誰想那二人並不應承。
“廖次長怕是已等得久了,您若是想抽菸,‘茉莉’牌的我這兒就有。”那人掃了一眼煙攤兒上擺的品種,從兜裡當真拿出包煙來,甚至還未開封。
76號尤其是他手下的,倒也認真沒一個好哄。沈蝶生心裡冷笑,當真接過了一支來,由着那人替他點了,這才款款上了車。
車沒往76號去,而是直接開到了廖公館。沈蝶生倒也沒多言,和同樣一路沉默的二人點了點頭,便順從地推開車門往灰色的水門汀裡走。
廖公館常住着廖仲愷和廖語冰兄弟兩人,偶爾會有幾個僕傭,宅子修建地雖十足寬敞,卻是古色古香的格調,並不十分講求華麗。沈蝶生踩上那厚重的長毛地毯,張媽已守在一邊爲他開了門,領着人往樓上走。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沈蝶生深吸了幾口氣,不由得把身體繃得筆直。
“先生,人來了。”張媽敲響了門。
“叫他進來。”廖仲愷的聲音隔着房門響起,掩不住深處的疲憊。張媽衝沈蝶生微微躬了躬身子,沈青明只得硬着頭皮推開了門。
“沈老闆今日怎麼得閒?”房中有淡淡的煙味,那人正坐在窗邊看園中風景,顯然自沈蝶生一進大門起便把他的行動全部收入眼中。
“這幾日沒來次長這裡彙報情況,是我的錯,”沈蝶生一襲鵝黃如意鈕旗袍,嫩生生地在他旁側站定,低垂了頭,話倒是滿含誠懇的意味,倒也開門見山,“只是明天晚上就要開始行動,次長能不能……”
“原來你還知道你該幹些什麼!”廖仲愷猛地一揚手,沈蝶生只覺得額頭被什麼東西毫不留情地砸中,火辣辣地一片疼。“三番五次地叫着人去請你,你還真以爲自己是戲臺子上的沈老闆了?”
沈蝶生想擡手捂住傷口,只是還沒待血往下流,腳步聲響起,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沈蝶生察覺到自己重重地陷在柔軟的牀鋪裡,方纔感覺血似乎慢慢地糊住了眼。她咬緊了牙,乾脆一動也不動,默默起承受着身後人粗、暴的動作來。
“明天還有任務……”感覺到身上一陣冰涼,初秋的天氣裡,沈蝶生回憶起以前並不愉快的種種,手攥着牀單,抑制不住地瑟縮起來。“次長……”
“忍着。”廖仲愷抓起她的腰,冷冷地打斷了她。
折磨直到深夜方纔結束。終於被廖仲愷放開時,沈蝶生早已神智模糊,卻聽見那人仍舊叫着她吩咐了些什麼。
“明天行動你負責警戒就夠了……事關緊要,千萬仔細着點兒,要是敢出什麼岔子,那就別怪我還按着今天的法子來收拾你……”
警戒?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沈蝶生一笑,未及答話便昏昏沉沉陷入了黑暗。
第二天起身時已近黃昏。廖仲愷自然是早已不在的了,沈蝶生強撐着身體下了牀,勉強把自己清理乾淨,拒絕過張媽的好心招待,她穿回那些已不成樣子的衣服匆匆回了戲班。孫尚興迎頭看見她腳步不怎麼靈便地走了來,額上還有未來得及包紮的傷口,不由得嚇了一跳,四處找了紗布和傷藥便來敲沈蝶生的房門。
沈蝶生來開門時已然換好了另一身衣服,照舊是旗袍風衣黑呢帽的打扮。時間已然很緊,她見孫尚興拿了一堆東西,便只衝他點了點頭,也不好稍作停留。
“誒,你的傷還沒處理呢,不要命了!”孫尚興拿着兩手的東西,衝着她急急匆匆的背影喊道,“風流也不是這麼個風流法啊。”
十一月底的天氣自然是冷了。風溼漉漉的,沈蝶生裹了裹長風衣的同時,不經意的再次將周圍十字路口附近的情況掃了一遍。新亞飯店恰好在四川路轉角,雖然過往行人並不少,但同樣方便監視。她瞧了一圈,拿火點了支菸,藉着路燈踱到門口右側的書報攤前,神態姿勢都透了十二分慵懶,彷彿是飯店裡出來抽只煙透口氣的客人。
飯店前廳裡的拖地的工人看到沈蝶生的動作,不緊不慢地轉身。沈蝶生知道,包廂裡的人會立即從後門撤離。她於是停留了一會兒,又貌似無意地走回原處。
藤本少佐開始時並未注意到那個人。雖然是晚上,飯店門口行人、黃包車、汽車仍在來來往往。然而,在那個修長而瘦削的女人走到飯店一側又走回去時,藤本就直覺有些不對:她兩次站得地方都是觀察十字路口各個方向的最佳點。藤原不由自主地盯着她打量了個來回——雖然是常見的士淑打扮,但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忽然,一直低着頭的人稍稍仰了下頭,飯店前的霓虹燈清晰地映出翹起的嘴角。
藤本心裡一動,皺起眉來忙吩咐身旁的便衣分成兩撥:“你們,去看看飯店裡的人還在不在,你們幾個,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