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五年時間,村裡的一切可已經籠罩上了“物是人非”的跡象。我走在寬闊的土路上,一羣小孩子見我走來,用陌生、好奇的眼睛直直的看我,像極了“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意境,帶着無奈的傷感。這可是我的家鄉啊,村人卻也不能識,羞愧難當。
當我走在屋後的小道上,門前的老嫂子坐在門檻上播着花生眼睛卻凝視着我不放,我早已認出她來,而她還在徘徊確定,當我微笑着準備上前打招呼時,她卻先起身迎來熱情的嚷道:
“這不是冰妹子!你可回來了!”一邊來拉我的手。就爲那能認出我來的感激之情讓我久久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溫暖、幸福的家鄉的味道出來了!
還未走到大門前,屋內憂傷、沉痛的哀樂就已經襲來,使人的心情瞬間被傷感的氛圍感染,整個氣息告訴你,此時只能傷心、難過或哭泣,不能開心快樂,如若違背環境的壓制,會讓人羣甚至自己認爲是逆理違天的不孝行爲。
我天生不會演戲,即使真的有感而發傷心的不能自制也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的忘乎所以,我會在無人的角落獨自哭盡傷悲,之後面對外事。我和繼父沒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爲一個生命的離去感到了難過,對生命的脆弱不堪感到了無奈和淒涼,所以說這種傷心是悲天憫人的廣泛行爲,不是隻針對繼父。
我在悠揚、悽婉的樂聲中,來到靈堂屋中,母親看到我迎上來擁着大哭起來,我不知道她的哭是爲和我久別重逢的喜悅,還是對我的思念不盡愛意的流露,亦或是從此沒了依靠空了心的無助、委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她敞亮、痛快的大哭了一場,之後便再也沒哭過。
放開母親,我走到以門扇爲牀的靈牀前,看到繼父穿着一整身清代的藏青色衣服,腳蹬棉靴,全身都是鬆鬆垮垮,衣服緊了一輩子可算鬆了一回。雙手僵硬的放於身體兩側,臉上搭了一小塊毛巾。從側面依稀可以看出他棱角分明的臉,依然透着幾分帥氣,我那地痞氣十足、吊兒郎當面對生活的繼父啊,如今安安靜靜的躺着,像是猛然想做一個儒雅的紳士般安靜了,然而也好像不再是他了,變的那樣陌生起來。
地上鋪了一地的麥秸杆子,弟弟已經十一歲了,如我當時見到你的年紀,單純而美好。我跪坐在弟弟身旁的麥秸地上,深深的看着和我血脈相連的他,這世上有姐弟情深這一說吧,我真的很親他,滲透進心的親,即使一生不見也會依然如故的疼他、憐他。母親已經出去忙客了,他慢慢也放得開來,悄悄的我們說起話來。
他正好上一年級,也在你的班,我問了你的情況,他表達的不是很清楚,但能聽出來你過的並不是很好,聽到這裡我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也許都有吧,這是人性的使然!
晚上,棺材前的長明燈明明滅滅的搖曳,我獨自在繼父身旁給他守夜,有時會擔心夜半他突然坐起身走下牀來,當我擡起睏倦的眼睛正好與他相視而對,那該有多恐怖,因此我徹夜不敢低頭眯眼,也許他人還以爲我是孝心太濃的緣故吧,呵呵。
在那黑色的充滿桐油味的棺材旁,這一夜我的思想被你填滿,完完整整的回憶了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但是一擡頭確是隔年的天了,已沒有了那時的藍。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迷濛一片,隨着弟弟“啪”的一聲摔碎了長明燈碗,嗩吶聲驟然而起,緊接着一聲吆喝,棺材被八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扛起,一大隊人馬跟着招魂幡徐徐挪動,哭聲一片,十步一叩頭三步一起身。
我一直不明白一個問題,在農村還有代哭這一職業,是親戚花錢請來會哭的人哭得驚天動地又飄花落水般的美麗,像是一種哭的藝術。難道傷心也可以替代!還有,哪家人哭的越是撕心裂肺,別人越是會稱讚逝者,看命多好,其實不然,活着時那個哭聲最大的最不孝,這是做給外人看的假孝而已,但世人就是很津津樂道於這種虛假。有那麼一羣無事可做的婦女專門是看哭的人,他們七嘴八舌的站着評論誰哭的好誰沒感情,待到她們有喪時看的人又換了別人,就這樣相互評判、取樂來充盈她們的生活,一代又一代。對,他們平時也可兼職村裡的廣播員,到處傳播東家長西家短,樂此不彼!
我們在被圍觀中到了墓地,棺材被慢慢墜入墓穴中,親人輪番看了最後一眼後,被一掀一掀的蓋上了黃土,之後是一個高高隆起的土堆,這就是這世和下世的轉折處,從此世上再無此人!
擡起頭猛然間發現,人已經幾乎撤完,隆重和慘淡之間轉換的如此之快,難道這就是“人走茶涼”現實殘酷無情的真實寫照!久久不得語!
招魂幡高高在空中飄舞,太陽剛剛露出微弱的幾縷紅光,空氣中還有絲絲的涼意,我跟着母親漠然的往回走了,但我是那麼不喜歡離別的哀愁,不喜歡,心裡微寒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