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要算計蕭驚堂什麼,而是一種習慣,一種五年養成的習慣,到一個地方就會下意識地佈下自己的眼線,這樣不管發生什麼,就算是與她無關的事,她也都能知道。
這院子裡最先發現二少奶奶有變化的人,可能就是她了,只是沒妨礙到她的利益,她也不必做什麼。先前的杜溫柔可蠢了,用的都是些小手段,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破解,還能從蕭驚堂那兒拿到可觀的安撫銀兩。
但現在,杜溫柔變了,完全與之前不是一個人,就算誰都覺得她還是杜溫柔,她都不會這樣認爲。
可以當做兩個人來對待。
酒香入喉,阮妙夢臉上的笑意更濃,眼裡水光瀲灩地拉着溫柔,笑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啊,喜歡一個人,這麼快就能釋懷放下,倒是好事。”
“你放不下嗎?”溫柔低聲問。
“我?”大笑兩聲,阮妙夢笑得眼淚直流:“我要怎麼放下啊?你知道搬起一個東西用的力氣越大,就越難放下嗎?最好的五年都用來陪他搬那東西了,現在叫我放下,我捨不得,也不甘心。”
溫柔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結果阮妙夢“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跟孩子一樣,嚇得溫柔一個哆嗦。
這樣的哭狀只有小時候纔會有了,張大嘴半眯起眼,嚎啕大哭。女孩子長大了一般哭起來都知道要維持形象,也更會剋制自己。但真正傷心的時候,還是會原形畢露。
溫柔覺得有點心疼,但也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事,只能輕輕地順着她的背,小聲道:“乖,不哭了啊。”
“要是我也能變……我一定…一定變成什麼也不懂的姑娘,就站在他身邊撒嬌就好了,也不至於花費多年的心血,卻替別人送了夫婿。”哽咽不成聲,阮妙夢道:“女人能幹有什麼用?男人說到底還是喜歡柔弱的。”
哈?拍着她背的手一頓,溫柔皺眉,扶着她的肩膀讓她看向自己,認真地道:“誰告訴你女人一輩子是要爲男人過的?咱們活着,難不成就只是爲了討男人歡心?”
微微一愣,阮妙夢紅腫着眼,頗爲委屈地看着她:“不是爲了這個,那是爲了什麼?”
溫柔撇嘴:“自然是爲了自己了,大家都是爹媽生的,憑什麼你爹媽生的孩子就得一輩子爲別人而活啊?男人這東西畢竟是不靠譜的,再好的男人也會因爲四周環境變化而變化,要白頭偕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難了。既然如此,咱們爲什麼不多爲自己打算?”
“我倒是也想爲自己打算。”眼淚又上來了,阮妙夢道:“可女子在當世能做什麼?離開男人的女人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聖人所言,都是要女人一生順從男人,纔算是正道。”
翻了個白眼,溫柔問她:“你說的聖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自然是男人。”
“那不就得了。”冷哼一聲,溫柔道:“聖人要是一隻雞,還會說人這一生都順從雞纔算是正道呢。人家挖了坑給女人跳,你們還真就跳進去老老實實把自己埋起來?”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聽你的話,你辛苦了五年幫你夫婿覓封侯,可他娶了個比更溫順的女人,是吧?”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阮妙夢點頭。
“那就是你傻啊。”撇撇嘴,溫柔道:“你替你夫婿覓封侯,中間肯定是要花費不少關係和金錢,這些難不成你都不問你男人算賬的?就算不算賬,那他的關係網和財務也該捏在你手裡吧?這樣就算以後他拋棄你了,你也有機會自己再就業。”
“我……”阮妙夢不哭了,歪着腦袋想了想:“還真是,當初跟他賭氣來這裡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要,以爲他會念我一分好。”
“我呸,男人要是會念你的好而報恩,那就不會有那麼多下堂的糟糠妻了。”溫柔沒好氣地道:“聰明的女人再賭氣也不該什麼都不要就走,做錯的是他,那淨身出戶的該是他!”
現在後悔好像也來不及了?阮妙夢嘆了口氣:“我早遇見你,早聽見你說這些,說不定現在還好過些。”
捏了捏她的手,溫柔道:“現在醒悟也不算晚,我看你如今挺愛銀子的,是爲以後做打算?”
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阮妙夢紅着臉道:“我只是習慣了,喜歡挖銀子存着,這樣他有什麼需要的時候,我還能幫上忙……”
溫柔:“……”
這樣的好姑娘,長得也花容月貌的,她男人是多想不開纔會不要她?
“你也別覺得我沒出息啊,我現在想通了。”酒意上涌,阮妙夢嘻嘻笑了兩聲:“不等他,也不管他了,我爲自己存銀子,存夠了就出去買個小店鋪,每月租出去,吃租金養老過日子。”
“這個想法不錯。”溫柔點頭,看着她道:“柔弱的姑娘有柔弱的好處,但不代表能幹的女人就是錯的。你瞧,你這麼厲害,離開男人也一樣能活下去。”
“可是……”還是有點不甘心,阮妙夢咬脣問了一句:“就男人方面來看,他們是不是還是更喜歡柔弱的女人?”
溫柔嘆息:“幾千年的封建思想,讓男人的骨子裡都有自己是頂樑柱的想法,他們喜歡被女人依賴,也喜歡被女人需要,所以那種女強人,丈夫出軌的例子實在太多了。不能說能幹的女人不討喜,只是你們與男人相處的方式不太對。”
“你可以在外人面前強勢,但在你男人面前,還是要有需求,要撒嬌,要依賴的。哪怕有些東西你不需要,他給你了,你也記得誇獎他,這樣他下次還會記得給你東西。對他態度好一點,記得給他臺階下,有想法也用建議的語氣而不是命令的,這樣夫妻之間矛盾會少很多。”
“但還有一種男人,你遇見了想也不想就得躲遠一些——因爲你太厲害,覺得自卑,不思考怎麼追上你或者以你爲驕傲,而是一味打壓嫌棄你,說你做得不對的男人。那是直男癌,天生覺得女人該弱,跟這種人在一起,有能力的姑娘都不會太幸福。”
仰天長嘆一口氣,溫柔喃喃道:“我單身到現在的原因,就是因爲身邊全是直男癌。”
阮妙夢有點茫然:“直男癌?就是喜歡指責你的那種?”
“不是單純的指責,而是不尊重女性,覺得女性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屬物品,沒有尊嚴沒有自主權的,那就是直男癌。”溫柔握拳:“我身邊曾經有個傻逼,一個月工資只有我的一半,說我找不到男朋友了,只能找他那樣的,還說我工作好了也沒用,嫁不出去。對於這種傻逼,我直接開除了他!丫的在我手下還以爲自己是媽媽懷裡的小公主!”
聽懂了一半,阮妙夢點點頭:“那好歹,樓東風還不是那樣的人。”
樓東風?溫柔終於聽見個人名,不過總覺得這名字好像在杜溫柔的記憶裡出現過。
閉眼在杜溫柔的記憶裡翻找了一番,溫柔找到了。當朝帝武侯,樓貴妃親弟,姓樓名東風,因救駕有功且戰功赫赫而封侯,皇上對其格外器重,以“帝”字冠之,彰顯其身份。
杜溫柔爲什麼會知道呢?因爲曾經杜家給她謀的婚事就是這個樓東風,奈何他固執地不肯娶正妻,所以婚事作罷了。
“等等啊。”睜開眼,溫柔問了她一句:“樓東風現在有正妻了?”
阮妙夢點頭,聲音輕飄飄地道:“有了啊,據說是在大街上一見鍾情,那姑娘又溫柔又體貼,是個小商人家的閨女。樓東風二話沒說就迎了她爲正室……當真是二話沒說。”
來告訴她的時候,人都已經進門了,虧他還一本正經地對她道:“你以後回來,我讓她讓位置。”
讓位置,可笑嗎?那本來就是她的位置,現在說得,像是她搶了別人的一樣。
好惡心啊……
女人這一輩子最噁心的事情,莫過於自己調教出來的男人,最後愛上了別人。養一頭豬好歹殺了還能自己吃肉,男人這東西,可真是隻賠不賺。
她突然覺得杜溫柔的話真的是很有道理,一定得聽。
嘆息一聲,溫柔道:“咱們不管那麼多了,現在你做蕭驚堂的姨娘,也冷不着餓不着,替他把這院子裡的事情管好吧,他也不會虧待你。”
“我知道。”咯咯笑了兩聲,阮妙夢摸了一把旁邊的賬本:“我會替他好好管着的,就算我管不動了,不還有你嗎?”
“我?”往嘴裡灌了一口酒,溫柔笑道:“我可能留不長了。”
“嗯?”半睜着眼看她,阮妙夢問:“你要去哪裡啊?”
“我自然要去男人管不着我的地方。”伸手捏捏她的臉,溫柔道:“等裴家和蕭家決了高下,有機會離開,我打算做點生意,你要是願意,也可以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