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你只要乖乖地聽話,姨娘是不會虧待你的。”
女子帶着沐夢進了“品香樓”,立刻便有幾個巧笑如嫣的女子邁着盈盈碎步迎了上來,一口一個“姨娘”,叫得女子心裡打翻了蜜罐似的甜。
品香樓。
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花雪月之地。
據說當今皇上幾年前曾經在竹溪鎮微服私訪,無意中來到了品香樓,結實了一位貌美如花的柳姓女子。回朝之後沒多久,就派人擡着八擡大轎,將該女子迎娶回宮,對其寵愛有加,並賜封號爲柳妃。從此,品香樓的名聲大振,成爲了不少達官顯貴尋歡作樂必選場所。附近幾間青樓的花魁,不論身價高低,都慕名而來,爭相在品香樓掛牌。衆所周知,品香樓的姑娘的身價是別處的好幾倍,但每天來光顧的客人卻是源源不斷。業界傳聞,只要在品香樓安安穩穩待上一年,那麼所掙的金銀珠寶,就夠全家過上好幾輩子錦衣玉食的生活了。
沐夢的小腦袋四處打轉,眼花繚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鶯鶯燕燕的氣氛讓她微微有些不適應。
不過,這裡真的好漂亮,好熱鬧啊!
大廳中間一個巨大的圓形舞臺上,青紗羅帳,歌舞昇平。十幾個身着藍色紗裙的女子,隨着音樂舞動着曼妙的身姿,步履輕盈,珊珊作響。宛若一隻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無邊無際的花海中綻放光彩。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耐人尋味的笑容,如同一朵朵出水的芙蓉,風姿萬千,嫵媚動人。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綠色翠煙衫的女子,她肌膚勝雪,雙目猶如一泓清泉,一支素淨的墨色珠釵,斜斜地插在雲鬢上。跟姨娘交談了幾句之後,就柔聲對沐夢說道:“夢兒是吧,姐姐先帶你去沐浴更衣,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就好了。”說罷,牽起沐夢的手徑直向裡面走去。
沐夢泡在浴桶裡,小手捏着花瓣,道:“翠兒姐姐,你也是被姨娘帶回來的嗎?”
翠兒幫她擦着身子,笑道:“是啊,我自幼父母雙亡,幸好姨娘肯收留我,這才免得露宿街頭。”
“那樓下的那些姐姐呢?她們也是嗎?”
“有些是,有些不是。姨娘親自帶回來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別的場子慕名而來,自願在品香樓掛牌的。”
“什麼叫掛牌啊?”
翠兒嫣然一笑,道:“這個等你過幾年長大了,自然就會懂了。”
“還要那麼久啊……可姨娘說只要幾個月就可以了。”
“幾個月?”
“姨娘說教我習武,只要幾個月就能學會了,然後我就可以去找爹孃了。”
“傻夢兒,姨娘說的習舞啊,不是武功的武,而是跳舞的舞。你剛剛在下面看到的那些姐姐,她們所跳的就是你以後要學的。舞蹈有難易度之分,你剛開始學,簡單點的不用幾個月,幾天就可以學會,但是難的,用上好幾年,也不一定能學到精髓。”
原來不是要習武啊,難怪姨娘說只有女孩子練起來纔好看呢。可是這樣,要是她永遠都學不到精髓,那她豈不是都沒有辦法去找爹孃了麼?沐夢沮喪地低下頭。
在品香樓待了這麼多年,翠兒又怎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呢,多半也是被姨娘的花言巧語給騙來的。可是姨娘對她恩重如山,如果沒有她當年收留她,讓她在這裡當個伺候人的丫頭,她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吧。
輕嘆了一口氣,對沐夢說道:“夢兒,聽姐姐的話,你既然來到了品香樓,那麼你就是品香樓的人了。從今往後,忘記你的爹孃,忘記你是誰,也千萬不要早說要去找爹孃的話了。好好地待在品香樓,你自然會衣食無憂。”
“可是……”
“沒有可是。”沐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沒翠兒捂住了嘴巴,“如果你還想見到你的爹孃,那麼就聽姐姐的話。明天開始,好好習舞,至於找爹孃這件事情,萬不可再對別人提起了,知道嗎?”
沐夢不明白,爲什麼不可以對別人提起呢?她本來就是爲了爹孃而來的,而且姨娘也知道這件事情,並沒有反對啊。不過她還是乖乖的點點頭,翠兒姐姐不是壞人,她說的一定有道理的。
第二日,沐夢就早早地起牀了,嚮往常一樣梳了兩個高高的小辮子,穿着一條粉色的小裙子,那是翠兒昨晚幫她準備的新衣服,高高興興地去舞房,跟着教舞的姐姐學舞。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沐夢每天都是第一個在門口等着,最後一個離開舞房的。雖然不知道學這個有什麼用,但是既然能夠找到爹孃,她就要認真學。她不要等幾年那麼久,她要用最快的時間學會!
原本以爲一直這樣下去就可以了。可是,有一天晚上見到的,聽到的,卻又硬生生地打破了她的美夢。
這天,太陽已經下山,前廳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此刻正是品香樓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幾乎所有人都齊聚到了前廳,迫切地想要一睹當夜花魁的芳容。廳內座無虛席,空氣中瀰漫着令人嗆鼻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到處都是鶯歌燕舞,花天酒地,紙醉金迷之景。
沐夢像前幾天一樣,練完今天所學的內容之後,就向自己的廂房走去。路過一間屋子的時候,卻聽到裡面傳來輕輕的啜泣聲,像是小女孩在哭。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卻發現門並沒有鎖,屋內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裡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往牆角挪了挪,強忍着不發出聲音。
藉着月光,沐夢也很快就發現了牆角的人,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輕輕地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啊?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小女孩搖搖頭,低聲抽泣着不說話,只是一臉驚恐地望着她。
沐夢想要伸手去幫她擦掉淚水,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小女孩痛得連忙護住了手臂,眼淚又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拉開她的袖子,沐夢這才發現,她小小的手臂上滿是傷痕。有些已經開始結痂了,而有些卻是血紅色的,一看就是剛剛被弄上去。
沐夢心疼地安慰她道:“不要哭了,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你告訴我,我去找姨娘幫你出氣!”
小女孩見她並沒有惡意,拉住了她的袖子,哽咽道:“不要告訴姨娘,被姨娘知道了,一定又會罵我躲在這裡偷懶的。”
“那怎麼可以,你都被打成這樣了。一定很痛吧。”
“夢兒小姐,謝謝你。我沒事,這些傷口過幾天就會好了,不要告訴姨娘好不好?”小女孩乞求道。
“你怎麼知道我叫夢兒,你認識我嗎?”
小女孩點頭:“這幾天見到你一直在舞房練舞,有一次聽到翠兒姐姐是這麼叫你的。”
沐夢拉起她的手,道:“我叫沐夢,以後你叫我夢兒就好啦,不要叫小姐了。”她還真不習慣別人這麼叫她呢。
小女孩囁嚅道:“我,我不敢。”
“爲什麼呀?”沐夢好奇地問,看她的樣子似是有難言之隱。
“你是小姐,我是丫頭,要是被姨娘聽到了,一定又會打我了。”
又?沐夢吃驚:“你說你的傷是姨娘打的嗎?”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低頭望着腳尖,不語。
沐夢見她不答,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在品香樓住的這十幾天以來,翠兒姐姐跟她講了很多很多的規矩和事情,雖然她仍有許多聽不太明白的地方,但她也隱約知道,這裡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就像之前讓她不要跟別人提起爹孃一事一樣,她也一定有苦衷的吧。
“你傷得這麼重,不清理的話傷口很容易感染的。我以前有學過一點醫術,去我房間幫你上藥好嗎?”
小女孩感激地點點頭。
到了廂房,褪去了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夢兒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她身上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傷口幾乎有上百條之多,而且每一條都是被人用鞭子抽打出來的。幫她上藥的時候,沐夢的手都抖得厲害。到底是誰那麼殘忍,居然對一個小女孩下這麼重的手!這麼大的品香樓,外人看起來這麼繁華嚮往的地方,竟然有人會對一個僅僅十歲的小女孩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
“我叫馨蕊。”小女孩悠悠開口:“半年前和爹孃一起來竹溪鎮投靠親戚,可是在路上,遇到了山賊,爹孃爲了保護我,死在了山賊的刀下……我一個人走投無路,只能賣身到品香樓當個小丫頭。一開始日子過得倒也不錯,有吃有住的,我也滿足了。可是後來跟着的這個主子,脾氣一點都不好,只要我伺候的有一點點讓她不滿意的地方,就對我又打又罵的……”
“這些傷都是她打的嗎?”沐夢幫她上完藥,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給她換上。
馨蕊道:“不是。因爲經常被罵被打,我就去找姨娘,姨娘說我既然賣身到了品香樓,既然跟了這個主子,那我就是主子的人,主子愛打我罵我都是主子的事情。讓我自己去求主子,不要找她。可是要是被主子知道了我去姨娘那裡告狀,她一定會把我打死的。後來我就想着要逃跑,可是跑了兩次,都被抓了回來……每次被抓回來以後,姨娘就找人把我綁在柱子上打我,還把我關在小屋子裡,每天只給我吃一點點東西……”
說着,馨蕊又低聲地抽泣起來。
“姨娘看上去對大家都很好啊,她怎麼找人打你呢……”沐夢每次見到姨娘,她都是笑盈盈地,問她舞跳得怎麼樣,有沒有缺什麼穿的用的,對她就好像孃親一樣,怎麼可能是那麼殘忍的人呢。
“夢兒小姐,你剛來不知道。品香樓在世人面前的風光,不僅僅是因爲出了一個柳妃,更是因爲這裡殘酷的生存的條件。姨娘現在重視你,你纔可以過得這麼好,可是要是哪天你跳舞跳得不好,或者被別人比下去了,姨娘也絕對不會可憐你的。想要進品香樓的人多得是,多你一個不多,缺你一個也不會少。”
“我不要跟別人比,別人想要超過我就讓他們超過好了,我不在乎。”她只想學成之後找回爹孃,至於別的什麼事情,她纔不想理會呢。
聽了她的話,馨蕊突然不可思議地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品香樓是什麼地方嗎?”
“嗯?翠兒姐姐說我現在只要練好舞就可以了,其他的以後自然會知道,現在不需要弄那麼明白。”
“夢兒……”馨蕊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坐下,也沒有叫她小姐,原來她和她一樣是個可憐的人。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會來到品香樓,但她已經能猜到,她所認爲的品香樓,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要是她知道了,還會留下來,還會這麼相信姨娘和翠兒嗎?
她湊在沐夢的耳邊低語了幾句,沐夢的小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你你你……你是說品香樓是……”難怪!品香樓到處都是胭脂水粉味,不論到哪裡,都嗆得她喘不過氣來。所以她也只是第一天來的時候在品香樓整個地走了個遍,因爲不太習慣這種味道,之後幾天除了舞房和自己的廂房,就哪裡也沒有去過。而她剛來的時候品香樓也正好還沒到開門迎客的時辰,她一直以爲這裡只是一個普通的歌舞坊而已。
馨蕊點頭道:“所以姨娘把你帶回來,並不是因爲她好心,而是看你長得靈氣逼人,又有跳舞的天賦,以後一定可以爲她招攬許多生意。你對她來說,也只是一棵搖錢樹罷了。但是如果你沒有這些,那麼你現在認爲天堂般的品香樓,總有一天會變成充滿噩夢的地獄。”
“啊,姨娘怎麼可以騙我!連翠兒姐姐都不告訴我這些!那我現在學跳舞,也不能找到我爹孃嗎?”沐夢意識到自己被騙了,翠兒叮囑的話也丟到了一邊,小手絞在一起,臉色比馨蕊還要慘白。
“爹孃?夢兒你別傻了!跳舞是用來引誘外面那些男人的,怎麼可能找回你爹孃呢!一定又是姨娘騙你的!進了品香樓除非有人願意替你贖身,否則你這輩子也別想出去了。”
“那可怎麼辦?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種地方啊,爹爹和孃親如果回家沒見到我,一定會傷心的。”沐夢突然想到了,萬一爹孃只是有事出去了,等他們回去找不到她,一定會急死的。她都出來那麼久了,說不定不用她去找爹孃,爹孃就已經在家裡等她了呢。她不可以一輩子待在這裡啊。
“要不我們一起想辦法逃跑吧。”
“逃得掉嗎?馨蕊你不是逃過兩次都被抓回來了嗎?”
“不管逃不逃得掉,都一定要試試。就算再被抓回來,被姨娘打死,也好比在這裡過一輩子的強。”馨蕊望着窗外,眼裡充滿了堅定。
沐夢呆呆地望着她,剛纔見到的那個柔弱的小女孩,一下子變得那麼堅強。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突然有一種感覺,馨蕊的第三次逃跑計劃一定可以成功的。
“好,那我跟你一起走!”
……
那晚,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品香樓前廳的“花魁大賽”上,沒有人注意到後院的廂房裡,有兩個小丫頭正在悄悄商量着的事情。
窗外,月明星稀,微風輕拂。
皎潔的月光灑在房前的池塘裡,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出美麗的光線。
爲這靜謐的院子,增添了一抹不同尋常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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