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聽趙大這樣說,不免心下也緊張起來,第三天晚上,到底趙大回到家中看到了什麼?他老婆在家連睡了兩天兩夜了,難道這時起了什麼變化了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趙大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對三元傾訴自己內心的恐懼,雖然他們二人此時是背靠背坐在一起,但是三元眼角的餘光還是能夠看到,趙大的雙手正在地上亂抓亂刨。地上並不是泥土,揚起了乃是一片片散淡的黑雲。
“回到家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先去後院柴房把送貨的小推車放起來。冷不丁看到倉房的門開着,裡面好似有聲音傳出來。奇怪,這個時候,誰會去倉房裡,難道進賊了?我走到倉房的門口,裡面黑漆漆的,一點燈光也沒有。我影影綽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好像是坐在地上的,好像是我渾家的身影。我叫了她一聲娘子,沒有迴應。她在做什麼?黑咕隆咚的。”
“我看到她擡起手,從地上拿起一樣東西,然後口中念念叨叨的說着什麼,隨即放到一邊。她的手又回到原處,又拿起一樣東西,再次念念叨叨着放到一邊……如此周而復始,一直持續不斷地在堆着什麼東西。倉房裡冷颼颼的,我不敢進去了,我趕緊在門口找了個火摺子,點上盞油燈,我拿燈光向裡面照去……”
“只見倉房裡有好幾摞的盆盆罐罐都被推倒了,唏哩嘩啦地胡亂拋灑一地。殘陶碎瓦之間席地而坐之人,正是衣衫不整的娘子。她好像兩天都沒梳洗過一樣,臉色也是鐵青的,她對燈光毫無反應,繼續在從地上拾東西,堆到另一邊。”
“我見是自家的婆娘,膽子自然就大了點,我走上前去,看看她在做什麼?真的是叫我吃了一大驚。只見她的面前,地上的泥磚被刨開了一大片,挖了好大一個坑,她的雙手十指在流血,好像就是用手刨出來的一般。最最驚奇的不在於此,而是她正在堆的東西,她從那坑中的鬆散泥土中一錠一錠刨出來的,居然是黃登登金燦燦的足紋金元寶。”
“我的眼睛都被閃花了,家裡什麼時候藏了那麼多的金元寶?這是哪來的?我趕緊上去幫她一起刨,她對我的靠近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似的,還在繼續一錠一錠地往外挖元寶,我驚愕地看到,她鋪在地上堆元寶的那塊布匹,雖然殘破,卻非常的眼熟。天哪,這不正是三年前劉世昌借宿我家時隨身所帶的那隻大包裹的包布麼?我當即腦袋裡嗡嗡直炸,一片空白。”
“我也顧不得這滿地的元寶了,趕緊抓住渾家亂搖,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三年前就已經離開我家的劉世昌,裝金銀的包裹皮會出現在這裡?還有這一大堆的金元寶,怎麼會在我家倉房的泥磚之下?我真的是要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渾家到底做了什麼?這劉世昌斷然不肯把自己經商的全部心血白白送人的啊,我心裡暗暗覺得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那婆娘完全不理我,雙眼只是盯着滿地的元寶。我着急了,抓起地上的包裹皮,將所有金子一把裹了,提起來就往外走。這時婆娘才站起身來,跟着我回屋子去。路上她一句話也不說,我想回到屋子裡再仔仔細細地問她個究竟。可是令我覺得驚疑的是,她雖然一路跟着我,或者說是跟着我手中的包裹,但我卻絲毫聽不到她的腳步身。我忍不住轉身去看她!”
“一轉身,她就緊貼在我的身後,頭髮披散,面色青白,全身衣衫不整,好像鬼魂一般。特別詭異的是,她走路的姿態,居然如漂浮在空中,完全不看到她的裙襬動,我只看到她在移行。這個婆娘真的是我的渾家嗎?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雙眼直勾勾地望着我手中的包裹。我停下來,她便也停下來,我把包裹提高,他的眼神也跟着擡高,我把包裹藏到身後,她的身形就遊移到我的背後。”
“我心裡怕極了,我看着她,感覺她好像不是我的渾家,而是一個陌生人一般。我突然撒腿就跑,一口氣跑上二樓,回到臥室裡,把門死死地栓上。我把沉沉的包裹放到桌上,人一下就癱坐下來。我在想這一切是不是假的,一定是幻覺,可是包裹就在桌上擺着。我隔着包布摸上一摸,沒錯,裡面的確是金元寶。天哪,這一切都不是幻覺。”
“我再看一眼門口的方向,那婆娘並沒有跟進來,鬆了口氣,真的我當時非常害怕。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可是就在我站起來想去門口開門再看看情況的時候,猛的我驚呆了!我居然看到,在屋中那張紅漆彩油的雕花大牀之上,裹着被子面朝裡還躺着一個人。”“婆娘在屋外,我就站在牀前,那牀上躺着的是誰?我滿心狐疑地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子,那個人,那個躺在我的雕花大牀上的人,竟然正是我的渾家!她和我早上離開的時候沒有絲毫的不同,仍然深深沉睡於夢中。啊,我驚呼出聲,那剛纔從倉房一路跟我到臥室門外的女人又是誰?我慌不擇路地推開門狂奔出去,到倉房再看分明。奇怪,倉房的門鎖的好好的。我點了燈,拿鑰匙開了門進去看看。”“我一定是在做夢吧,那倉房之中居然一如常態,不要說根本沒有什麼翻得亂七八糟的泥磚,連剛纔我看到破碎了一地的盆盆罐罐居然也完好無缺的一摞摞整齊地堆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完全沒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啊。這真是咄咄怪事了,我趕緊鎖了倉房的們,又跑回屋子裡去。”“衝到二樓,推門進去,我見渾家正坐在桌邊,一臉嚴肅地看着我。她的面前,劉世昌的包裹已經打開了,幾錠金元寶散放在桌上。她看我進了屋子,突然就問我,喘什麼?爲什麼臉色這樣慘白?我說跑的急了,所以臉色才白。渾家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便把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渾家,我心中很是狐疑,不過看她樣子又好像是極其正常。”“渾家用很平靜的口氣對我說了一番話,她對我說的話,才真的把我嚇的不輕。她說我自那天追張別古出去,回來以後就一直魂不守舍,連續昏睡了兩天兩夜,她說她剛纔就走開了一會兒,回來看我不在牀上,然後就看到桌上多了一包金元寶了。那包裹皮上還沾着泥土,她問我是哪裡挖出來的?我全然不信,我衝過去拉住她的手看,居然看到她的手光潔依舊,毫無破損。”“而同時,我卻看到,我的手上,沾滿泥土,十指破損,正在流血。我嚇壞了,當即腿就軟了,一下跌坐到地上。我不知道到底這兩天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我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還是渾家告訴我的一切纔是真實的。到底中邪的人是她,還是我?”三元聽到這裡,猛的覺得這情節似曾相識。他想起當日在景陽鎮上的一幕來,想起了斷不清說的關於他和他父親被重瞳寄身產生幻覺的事情,不是和這趙大的遭遇極其的相似麼?當時景陽鎮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了,到現在爲止,三元都不能確切的知道,在斷不清父親的官邸之內,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如今,幾乎相似的幻覺錯位又發生了一次!
“然後呢?”三元從景陽鎮的回憶中掙脫出來,先集中精神聽趙大講下去。
“然後麼,我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一起去倉房又看了一回,倉房裡的泥磚完全沒有被翻過的痕跡。雖然渾家不斷地問我,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到底剛纔去過哪裡,在哪裡挖出的包裹。我也完全不知道劉世昌的包裹爲什麼又會出現。我費勁地述說了半天,但是渾家似乎並不相信我,她只是看着我,表現的特別冷靜。我的腦子當時極度的混亂,但是滿手的鮮血和泥巴卻是如此真實,隱隱作痛的十指反覆提醒我,我幾乎自己都快相信了,我相信我的確做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我完全不記得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渾家比我冷靜得多,她重新把金元寶塞進了包裹之內,又把包裹紮結實了交給我。她說無論如何,都先找個安全地方收起來吧,也許哪天劉世昌會找回來的,我們好把包裹還給人家。雖然我們兩個人心中全都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的一種說法而已。誰會留下這麼一大包的金子就這樣不知所蹤了呢?”
“三年前的雨夜,在我家一定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不過這個時候,我們都不想搞清楚到底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想趕緊地把這金子找地方埋了,然後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假裝什麼事情都不知道,那樣就行了。我想來想去,也許倉房的泥磚之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藏匿之處。”
“於是我就真的提了包裹又回到那倉房,我把一摞摞的陶罐瓦盆搬到邊上,在最最深處的角落中,將地磚扒開,刨出泥土。我把包裹深深埋了進去,再把浮土蓋好,然後將泥磚重新鋪上,用腳踩平。我把多出來的泥土鏟盡,把盆罐恢復到原處。我真想趕快把那晚發生的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忘記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