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茲上校比較幸運。行軍開始後的第二天上午,戰俘隊伍仍舊像一條蠕動的長蛇在公路上緩慢移動。這時候,一名年輕的日本軍官跑過來把馬爾茲上校拉出隊伍。這名軍官把馬爾茲上校拉到路邊一輛美國軍車前,軍車陷在一個土坑裡,車上兩名日本士兵正虎視耽耽盯着馬爾茲上校。
軍官看着馬爾茲上校,他的目光和其他日本士兵比起來算得上溫和。他對馬爾茲上校說:“我在哈佛讀過大學,我的英語和你一樣好。你聽着,我需要一位司機,你能不能幫我把這輛車發動起來?”
馬爾茲上校認爲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他決定接受這份臨時工作。他對軍官提出要求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情況比這輛車子還要糟糕。如果你能給我的胃裡加上一點水,最好再讓我吃點東西,我肯定是一名合格的司機。”
軍官摘下身上的水壺說:“我可以給你一些水,但是沒有吃的東西,你已經夠幸運了。”
馬爾茲上校後來知道了這名軍官叫小澤龍一。他的任務是監督和督促戰俘們的行軍。一些意外事件隨時發生,夜裡的時候,幾名菲律賓戰俘搶走了日本士兵身上的水和乾糧,並且打死了兩名押解的日軍,這件事的後果是導致一百多名戰俘被槍殺,其中有二十幾名美國戰俘,他們乾癟的屍體當即引來一羣飢餓的野狗。
而凌晨時分又發生了一起逃亡。那時候天剛剛亮,十幾名美國戰俘突然跑出隊伍衝向一座山崖。押解的日軍只是端起了槍但沒有射擊,他們知道這十幾個美國佬逃不掉,因爲那是一條絕路。他們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十幾個倉惶逃竄的美國人,想知道他們跑上懸崖之後該怎麼辦?他們想象着那十幾個人肯定會絕望地回過頭,到那時再開槍才顯得有意思。
但是他們沒有料到,那十幾個人根本不想再活下去。他們跑到懸崖的時候頭也沒回地跳了下去。他們的身體看上去很輕,就像十幾片曬乾的芭蕉葉,從崖上墜落的時候有一種飄飄欲飛沉不下去的感覺。
成爲司機後的馬爾茲上校有機會目睹了這次巴丹行軍的全貌。沿着巴丹東側的公路,從馬裡韋萊斯到芭蘭加再到聖費爾南多,瘦骨嶙峋的戰俘們衣衫襤縷,他們赤着腳板踩在曬得發燙的路面上。一些人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全都爛掉了,他們的**非常醜陋地**着,一個個蓬頭垢面,神情麻木。而死亡之手隨時會伸向他們,剛剛還在身邊嘀咕口渴的戰友,轉眼間便暈倒在地,暈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他們被押解的日軍拖到路邊,然後被刺刀刺死或者被子彈射穿腦袋或者被砍掉腦袋。
一路上隨處可見戰俘的屍體。他們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攔腰斬斷,發臭的屍體和污黑的血跡招引了大量的蒼蠅和食肉螞蟻。
馬爾茲上校實在看不下去,他覺得自己正在地獄裡行走,一幅幅駭人的場面讓他全身顫抖。他想嘔吐、想像野狼一樣地嗥叫、想抱住一挺機槍把眼前這些毫無人性的日本人全部射死。但是,他惟一能做的只有痛苦地閉上眼睛,咬住自己的嘴脣。
他十分後悔自己的行爲,爲小澤龍一開車是一次愚蠢的選擇。
車子再次巡迴到聖費爾南多附近的時候,趁小澤龍一不注意,馬爾茲上校溜回了戰俘隊伍,這時候,離目的地奧德內爾戰俘營已經不遠了。
經歷了飢渴、病痛、歐打、高溫和數不清的痛苦之後,行軍後的第九天下午,可憐的戰俘們終於走進了奧德內爾戰俘營的大門。
伊藤井雄大佐向本間中將彙報情況時說:“大約有75000名美國和菲律賓戰俘順利到達奧德內爾戰俘營,轉移途中兩萬多名戰俘死亡,自然減員的辦法真是不錯啊。”
也就是說,在100英里的行軍路上,每1英里的區間,就有200多名戰俘陳屍路邊。
日軍設在呂宋島的奧德內爾戰俘營曾經是菲律賓軍隊的軍營。這座能容納兩萬多人的軍營現在被三倍以上的戰俘填滿。
到處都是人,營房裡已經插不下腳。操場上用竹片搭起了簡易涼棚,所有的空間都擠滿了人。值得慶幸的是,到達奧德內爾戰俘營的當天晚上,飢餓的戰俘們吃到了一勺已經有些發黴的米飯,這使得他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荷槍實彈的日本士兵不停地巡邏,鐵絲網布滿了戰俘營四周。日本士兵可以任意搶走戰俘身上的東西,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戰俘們接受了三次搜身。馬爾茲上校身上僅有的一件值錢的東西、一隻象牙菸嘴被搶走,他現在所有的財產只剩下一本《聖經》,上面有羅斯福總統的簽名,這是總統送給所有美國軍人的聖誕禮物,每個人手裡都有一本。
大約12000名美軍戰俘被安排在戰俘營南面的營區。在這個營區裡,馬爾茲上校與昔日第31步兵團的戰友們相聚。邁克軍醫、隨軍牧師威廉姆上尉、列兵約瑟夫、威爾斯、特納、蓋瑞……太多太多熟悉的面孔,大家擁抱在一起流淚,沒有人知道這算不算劫後餘生,他們的命運完全控制在日本人手裡,生或死,恐怕連上帝都回答不出。
馬爾茲上校問起了溫萊特將軍的下落。沒有人知道將軍去了哪裡。自從在克雷吉多爾島碼頭見過本間雅晴,他們最後一次看見溫萊特將軍是他去馬尼拉的日本廣播電臺。溫萊特將軍躬身鑽進軍用吉普車的時候神情黯然,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他的士兵。
馬爾茲回想起四年前他被換防到菲律賓,也是在克雷吉多爾碼頭,溫萊特將軍親自到碼頭迎接他們。從那時起,他經常在島上看見將軍的身影,直到後來他被將軍調到身邊,一起朝夕相處,深切體會了將軍的隨和平易和智慧。他和將軍的感情,在潮起潮落間竟然有了父子般的感覺,時間將這種感覺演繹成彼此間的信任和親情,讓馬爾茲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軍人。
肆虐的蚊子整夜地襲擊他們,嗡嗡的鳴叫讓他們想起了B-17轟炸機。但是他們太疲憊了,就在蚊蟲的叮咬中沉沉入睡,轉天黎明醒來的時候,每個人的臉都變了形,馬爾茲的眼睛腫得像桃子,邁克軍醫的嘴脣厚得像切開的麪包。18歲的娃娃兵蓋瑞則把褲子脫了讓邁克軍醫檢查他的屁股,他的屁股被叮咬得一塌糊塗,至少有十幾個粉紅色的皰讓他的屁股肥大的像火雞。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被命令排成百人一隊,然後每人得到一張表格,要求填寫部隊番號、職務、年齡和姓名。
負責戰俘造冊登記的是小澤龍一。他從馬爾茲身邊走過的時候,沒有認出這個眼睛腫得十分難看的美國俘虜是誰。小澤龍一的表情依舊顯得溫和,所以馬爾茲主動和他打招呼。馬爾茲說:“喂,哈佛的高材生,我想知道溫萊特將軍在什麼地方?”
回答馬爾茲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小澤龍一在出手的時候臉上依舊是溫和的,他用英語罵道:“混蛋!你沒有資格和我說話!”
馬爾茲覺得自己真是愚蠢透了。無論如何,這個傢伙也是日本人啊。
馬爾茲沒有在表格上填寫自己的真實職務,他當時穿了一件上士軍裝,所以,他在職務欄裡填寫了上士。
(明晚有事請假一晚後天繼續謝謝大家的支持)